请神容易送神难
古玩市场地摊上,我看中一尊木质神像。
摊主提醒:“这像,得请,不能说买。”
我嗤之以鼻,直接付钱买下。
当晚,神像眼角流出暗红污迹。
一个冰冷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既请我来,何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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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家园旧货市场周末的下午,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尘土、旧木头和铜锈的味道。
我在一堆真假难辨的瓶瓶罐罐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地摊前,脚步被钉住了。
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蹲在那里像一截风干的树根,对往来的人流漠不关心。
他摊子上东西不多,大多是些品相一般的零碎,唯独一尊神像,突兀地吸引了我全部视线。
那神像约一尺来高,木质黝黑,沉甸甸的,看不出具体是什么木材,包浆厚润,像是被摩挲了很多年。
雕刻的是一位怒目圆睁、虬髯戟张的神只,身披铠甲,手持一把模糊了细节的法器,坐在一头同样面目狰狞的异兽背上。
工艺算不得顶好,甚至有些粗犷,但那股子凶悍、威严的气势,却扑面而来。
神像的眼睛不知用什么颜料点过,黑得深沉,无论我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它在死死地盯着我,带着一种审视的、冰冷的目光。
我心里莫名一悸,却又挪不开眼。
蹲下身,伸手想去触摸那冰凉的木质。
“咳,”干瘦的摊主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眼皮耷拉着,没看我,却精准地开口,“后生,看归看,这像,得‘请’,不能说‘买’。”
他特意加重了那个“请”字。
我愣了一下,随即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古玩行当里有些老讲究,我听说过,什么“请神”、“请佛”,无非是讨个口彩,显得恭敬,图个吉利罢了。
这老头,看着不起眼,套路倒挺老。
“多少钱?”我没接他的话茬,直接问价,手指已经碰到了神像冰冷的铠甲纹路。
一股极其细微的刺痛感从指尖传来,像是被静电打了一下,我下意识地缩回手。
老头这才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扫了一圈,那眼神古井无波,却让我莫名地有些发毛。
“缘分价,八百八。不过,话得说前头,请神容易送神难,想好了再请。”
他越是这样说,我那股子逆反心理越是冒头。
一个旧木头雕像而已,还能真有什么讲究?
吓唬谁呢。
“买了。”我懒得跟他掰扯“请”还是“买”,直接从钱包里数出九张红票子递过去,“不用找了。”
老头看着那沓钱,又看看我,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往下撇了一下,像是怜悯,又像是嘲讽。
他没接钱,只是慢吞吞地扯过一个旧的黄色布袋,小心翼翼地将那尊神像包裹好,递到我面前。
“拿好。”他哑着嗓子,最后说了一句,“回去……放着就好。”
我接过布袋,入手沉得超乎想象,仿佛装的不是木头,而是实心的铁块。
那股子莫名的寒意透过布袋直往手心里钻。
我强压下心头那点异样,拎着布袋,转身挤进了人流,没再回头看那老头一眼。
回到家,已是傍晚。
我把那神像从布袋里拿出来,放在客厅靠墙的空置博古架上。
原本想找个显眼的位置炫耀一下,可不知怎的,对着它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最后还是把它放在了架子最靠里的角落,前面还用一个小瓷瓶稍微挡了挡。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城市华灯初上,屋里没开灯,只有对面大楼的霓虹灯光偶尔扫过,在墙壁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我窝在沙发里玩手机,心思却总忍不住往博古架那边飘。
屋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气温在下降,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终于,我忍不住抬头,朝博古架望去。
黑暗中,那尊神像只是一个更深的轮廓,看不清细节。
但就在这时,对面霓虹灯的彩光恰好旋转着扫过客厅——
短短一两秒的光亮下,我清晰地看到,那尊木质神像怒目圆睁的眼角下方,正缓缓地、蜿蜒地,淌下两道暗红色的痕迹!
粘稠,晦暗,像是凝固的血,又像是某种腐败的油脂。
我头皮“嗡”的一声,手机“啪嗒”掉在地毯上。
幻觉!一定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踉跄着冲到墙边,“啪”一声按亮了客厅的大灯。
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黑暗。
我喘着粗气,心脏狂跳,死死盯着那尊神像。
在明亮的灯光下,神像依旧黝黑,眼角的暗红污迹……消失了?
不,不是完全消失,仔细看,眼角位置似乎确实比旁边的木质颜色更深一些,留下了两道极淡的、蜿蜒的阴影,像是干涸后的痕迹。
难道刚才真是看错了?是光影效果?
我惊疑不定,慢慢靠近,想看得更清楚些。
凑到近前,甚至能闻到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不是血腥味,更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后又风干了的味道。
就在我屏住呼吸,仔细辨认那痕迹的时候。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紧贴着我的右耳响了起来。
冰冷,僵硬,没有任何语调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结了冰碴子,直接钻进我的耳膜深处:
“既请我来,何事相求?”
“啊!”
我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猛地向后倒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头顶的灯罩都在晃动。
屋里空空荡荡,除了我,只有那尊神像。
可那声音,清晰得仿佛说话的人就站在我刚才的位置,紧挨着我的耳边!
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
我双腿发软,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那不是幻觉!
绝对不是什么狗屁幻觉!
摊主的话,如同丧钟一样在我脑海里回荡:
“得请,不能说买……”
“请神容易送神难……”
我他妈……我不仅说了“买”,我还……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几乎让我窒息。
我连滚带爬地冲回卧室,“砰”地一声甩上门,反锁,又用椅子死死抵住门把手。
然后我缩进被子,蒙住头,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那一夜,我几乎没合眼。
门外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让我心惊肉跳。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客厅里走动,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第二天,我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驱散了些许夜的恐怖。
我战战兢兢地打开卧室门,客厅里一切如常,博古架上的神像安静地立在角落,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但我清楚地知道,不是。
眼角那两道暗影还在。
耳畔那冰冷的声音,言犹在耳。
我试图把它扔掉。
可每次拿起它,那种沉甸甸的、冰寒刺骨的感觉就顺着胳膊往上蔓延,心里会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和……畏惧?
仿佛扔掉它会带来更可怕的后果。
我甚至不敢再看它的眼睛。
日子变得诡异起来。
家里总弥漫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电器会莫名其妙出故障,灯忽明忽灭。
夜里常常被冻醒,明明关了窗,却总觉得有阴风往被窝里钻。
更可怕的是,我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里总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我,逼问我:“求什么?”
我迅速地憔悴下去,黑眼圈浓重,精神恍惚。
我不敢待在家里,每天在外面游荡到深夜才不得不回去。
直到那天,我因为一个项目出了重大纰漏,被老板叫进办公室骂得狗血淋头,差点丢了工作。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看着冰冷的灶台和空荡荡的房间,一种绝望的情绪攫住了我。
我灌了大半瓶白酒,试图麻痹自己。
酒精上头,我摇摇晃晃走到博古架前,指着那尊神像,借着酒意破口大骂:
“都是你!你个晦气东西!自从把你弄回来,老子就没走过运!你不是问我求什么吗?好啊!我求你让我发财!让我走运!让我把那该死的项目搞定!听见没有!”
吼完,我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二天中午,我才头痛欲裂地醒来。
宿醉的痛苦让我暂时忘了恐惧。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老板打来的。
我战战兢兢地接起来,预想着又是一顿咆哮。
然而,老板的语气却异常和缓,甚至带着一丝歉意,说客户那边突然改变了需求,那个纰漏不算什么了,项目继续,还给我批了一笔额外的奖金。
我懵了,拿着手机,半天没反应过来。
挂了电话,还没等我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好运”,又一个电话进来,是多年不联系的老同学,兴奋地告诉我一个内部消息,一支我看好的、半死不活的股票,即将因为一个重大利好消息而暴涨。
傍晚,我收到一个快递,里面是一张金额不菲的支票,来自一笔我早已遗忘的、几年前的小额投资分红。
一天之内,峰回路转,好运连连。
可我看着手机银行里多出来的余额,看着股票软件上飘红的数据,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有一股越来越浓的、冰彻骨髓的寒意。
这太诡异了!巧合得令人发指!
我猛地抬头,看向博古架。
那尊神像,不知何时,似乎……朝前挪动了一点点?
它前面那个挡着的小瓷瓶,边缘和博古架之间,露出了一道之前没有的缝隙。
它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在窗外夕阳的余晖下,仿佛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满足的……幽光。
“既请我来,何事相求?”
那冰冷的声音,仿佛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我明白了。
它不是没听清我的要求。
它只是在……履行“约定”。
用它的方式。
而我,那个轻蔑地说出“买了”的我,已经用狂妄和无知,支付了无法估量的“代价”。
请神容易。
送神……
我望着那尊在暮色中显得愈发狰狞沉重的神像,浑身冰冷,仿佛能看到一条无形的、冰冷的锁链,已经牢牢拴在了我的脖子上,另一头,就攥在那只黝黑的、木质的手中。
这“好运”,只是一个开始。
而结局,我连想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