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强烈的质问:“乡亲们!现在,请你们摸着良心告诉我:就因为他们从阿拉伯人手里翻译回几本自己祖宗当年丢掉的书,画了几幅好看的画,雕了几个好看的像——他们就有了号令天下的本事?就有了把别人踩在脚下当奴隶的理由?就有了对我们指手画脚、甚至烧杀抢掠的资格了吗?!”
“这‘文艺复兴’带来的所谓‘文明’,到底是照亮了人间的光,还是给他们的掠夺和奴役,披上了一件更华丽、更唬人的外衣?!”
阿猫的连番质问,如同冰冷的泉水,瞬间浇熄了刚才的哄笑。展区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和一种被点醒后的震撼。刘老根张着嘴,脑子里嗡嗡作响。是啊,那些漂亮的画,跟洋人在海上开的炮舰、在印度卖的鸦片、在非洲运的黑奴,有什么关系?凭什么画了画就高人一等?就能抢别人?
阿猫没有等待答案,也不需要答案。他指向展区尽头,那里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描绘着三艘高桅杆帆船破浪前行的油画(后世创作的大航海时代象征画),油画上方,几个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
“想知道他们真正的力量来源?想知道他们凭什么后来能横行天下?”阿猫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历史的冷峻,“答案不在这些漂亮的画里,也不在那些故纸堆里。答案,在海上!在那些乘风破浪的船里!在那些被鲜血染红的殖民地里!在那些堆满金银和尸骨的船舱里!”“拿好你们的‘猫牌’!”阿猫的声音斩钉截铁,“跟我走!下一站,咱们就去掀开这件‘文艺复兴’的华丽外衣,看看底下藏着的——大航海时代的血腥真相与殖民掠夺的滔天巨浪!”
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幅象征着征服与掠夺的帆船油画。刘老根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再次摸了摸怀里那块刻着猫头的竹片,它似乎变得有些烫手。他看了一眼周围那些色彩绚丽的文艺复兴画作,此刻在他眼中,那些微笑的贵妇、健壮的男子、祥和的风光,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虚幻的、甚至虚伪的光晕。真正的力量……在海上?他带着前所未有的困惑和一丝莫名的沉重,拉着家人,跟随着阿猫和“猫队”,走向那未知的、仿佛能听到惊涛骇浪声的展区深处。
踏入“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展区,扑面而来的不再是油彩的芬芳,而是模拟的海风咸腥气息与隐约的惊涛拍岸声(后世音响效果)。巨大的蓝色布幔从高处垂下,模拟着汹涌的海洋。展区中央,一艘按比例缩小的、装备着数十门黄铜火炮的西班牙大帆船模型昂首破浪,其狰狞的炮口和巨大的风帆带来强烈的视觉压迫感。四周墙壁上,悬挂着描绘探险家登陆陌生海岸、殖民者与土着冲突、奴隶种植园劳作、以及满载香料丝绸瓷器返航的巨幅油画复制品。一股混合着野心、冒险、血腥与财富欲望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乡亲们!”阿猫的声音在模拟的海浪声中显得格外洪亮,他指向那艘大帆船,“这就是西洋人后来横行四海、称霸世界的‘腿脚’!坚船利炮!可大家有没有想过,他们为啥要造这么大的船,冒死往那茫茫大海里钻?真是为了看风景吗?”
阿猫引导大家看向一幅巨大的中世纪晚期欧亚非地图。地图上,从欧洲通往印度、中国的传统陆路(丝绸之路)和部分海路,被醒目的红色标记覆盖,旁边标注着“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控制区”。
“看这里!”阿猫指着红色区域,“文艺复兴那会儿,欧洲人靠着从阿拉伯人手里弄回的古书开了眼界,也知道了东方有多富庶——印度的香料、中国的丝绸瓷器、南洋的珍宝!他们做梦都想买!可坏事了!这中间的路,陆上的、海上的咽喉要道,被一个强大的帝国——奥斯曼土耳其给死死卡住了!(他指向地图上的红区)这土耳其人收税收得狠,还不一定让你过!欧洲人想买点东方的货,那价钱贵得吓死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这就好比,咱们村去县城赶集的路,被一伙强人设了卡子,过路费要收你一半收成!你还去不去?家里等着米下锅,老婆孩子要吃饭,怎么办?”
“绕道走!”一个汉子脱口而出。
“对!”阿猫用力一拍手,“逼急了,就得找新路!欧洲那些靠海的国家(西班牙、葡萄牙、后来的荷兰、英国),就像被堵在家门口、饿红了眼的狼,开始发疯一样造船、招水手,不管东南西北,往那谁也不知道的大海里冲!心里就一个念头:绕过土耳其这个卡子,找到一条直接通往东方金银窝的新航路!”
阿猫指向一幅描绘哥伦布船队登陆美洲的油画(后世复制,突出其与想象中“印度”的错位感):“结果呢?往西边冲的哥伦布,没找到印度,却撞上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大陆——美洲!上面住着跟他们长得完全不一样的人-印第安人。” 他的语气带着冰冷的讽刺,“欧洲人管这叫‘发现新大陆’。可对于那片土地上生活了千万年的人来说,这是灭顶之灾的开始!”
紧接着的下一幅的油画画面切换到描绘皮萨罗俘虏印加皇帝阿塔瓦尔帕、科尔特斯攻陷特诺奇蒂特兰(墨西哥城)的油画。画面充满了征服者的冷酷、土着的绝望与文明的崩塌。“他们发现美洲没有他们梦寐以求的香料丝绸,但是!”阿猫的声音陡然拔高,“有漫山遍野的白银!有肥沃得流油的土地!还有……可以当牲口使唤的人!” 他指向另一幅描绘种植园中黑奴在皮鞭下劳作的残酷画面,“于是,他们抢!他们杀!他们从非洲像捕猎野兽一样把黑人抓来,塞进臭气熏天、死亡率惊人的船舱(三角贸易),运到美洲的种植园和银矿里,用他们的血泪浇灌出堆积如山的甘蔗、棉花、烟草和白银!”
他又指向描绘达伽马船队抵达印度卡利卡特、荷兰东印度公司商馆的油画:“往南边绕非洲走的达伽马,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印度,后来又到了南洋和中国。他们用美洲抢来的白银,购买东方的奢侈品,再用这些商品和抢来的原材料,在欧洲卖出天价!这巨大的买卖,养肥了一群专门干这个的‘公司’,比如荷兰东印度公司、英国东印度公司——它们可不是做买卖的善茬,它们手里有军队,有战舰,是披着商人皮的强盗!”
展区的一个角落被布置成早期港口和船坞的场景,展示了巨大的船锚、复杂的滑轮组、精致的星盘-航海仪器、以及大幅的改进帆装-克拉克帆船到盖伦帆船-示意图。
“大家想想,”阿猫的讲解开始转向核心,“为了能跑更远的海路,为了能装更多的货,为了能在海上打败竞争对手,欧洲人是不是得拼命造更大、更快、更坚固的船?是不是得发明更精确的仪器,在茫茫大海上不迷路?是不是得造出更厉害的大炮,轰开别人的国门,保护自己的商船?”
众人看着那些复杂的模型和图纸,纷纷点头。巨大的利益--东方的商品、美洲的资源--驱动着他们不计成本地投入,疯狂地改进航海技术——造船术、导航术、火炮技术。这些技术,在血腥的殖民掠夺过程中,不断被验证、被优化、被推向极致,最终形成了对其他尚在传统轨道上运行的国家--如中国、印度、奥斯曼--的代差级优势!
阿猫走到展区中央,灯光打在他身上。他指着帆船模型:“靠着先抢到的地盘--美洲、部分亚洲据点、先弄到的资源--白银、奴隶劳力、先发展起来的海上力量--坚船利炮,欧洲人,特别是英国、荷兰这些国家,走上了一条和咱们大清、甚至和它们自己中世纪时完全不一样的路!”
他对比着解释:“咱们中国,地大物博,讲究的是‘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种粮食是为了吃饱饭,织布是为了有衣穿。生产的东西,主要是为了满足自己过日子。这叫‘自然经济’。”“可他们呢?”阿猫指向堆积如山的棉花、烟草、香料模型,“他们抢来了大片殖民地,有了几乎白来的原料--美洲棉花、印度靛蓝、中国生丝!他们用坚船利炮打开了越来越多的市场!他们发现,造出来的东西,不仅能自己用,还能卖到全世界去赚钱!而且是赚大钱!巨大的利益像鞭子一样抽着他们:快!再多生产点!再便宜点!再卖远点!”
“原来的小作坊,靠几个织工慢慢织布,能满足这胃口吗?”阿猫自问自答,“满足不了!巨大的市场需求(倾销地)和唾手可得的原材料(殖民地),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了那些欧洲工厂主、商人的脖子,逼着他们必须想办法--怎么才能更快、更多、更便宜地生产出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