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七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电话像一记闷雷,把她从平静的生活里炸醒——弟弟离婚了,而那个“罪魁祸首”,居然是他新婚不到一年的妻子,也就是她现在的“弟妹”。
“她算什么弟妹!”七七在电话3冲母亲吼,“这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母亲只是叹气,声音疲惫得像一张揉皱的纸:“你弟弟说,他早就过不下去了。他说……是遇见你现在的弟妹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对的人’。”
七七当时冷笑一声,心里骂了句“狗屁”。她没见过那个叫林岚的女人,只在弟弟的朋友圈里看过一张模糊的照片——站在弟弟身边,穿一件白色风衣,脸被夕阳镀上一层柔光,笑得温柔又克制。就是这副样子,七七想,才最会骗人。
她决定亲自去看看。
弟弟的新家在城市另一头,一个刚交付不久的小区,绿化做得过分精致,像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七七按响门铃的时候,心里已经打好了腹稿:她不会给林岚好脸色,她要让她知道,这个家不是她能随便踏进来的。
门开了,站在那里的女人比照片里还瘦,眼睛却亮得惊人。她没化妆,眼下有淡淡的青,像是没睡好。看见七七,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几乎可以说是“怯”的笑。
“是……姐姐吧?”她声音不高,却莫名清晰,“阿远说你会来,我泡了茶,是你喜欢的铁观音。”
七七原本准备好的冷嘲热讽,像被这轻轻一句“姐姐”堵在了喉咙里。她换鞋进屋,目光扫过客厅——沙发是弟弟大学时用的旧沙发,上面铺了新的格子布;茶几上摆着一盆小小的绿萝,叶子油亮,显然是有人精心照料;最显眼的是餐桌,铺了浅蓝色的桌布,边缘绣着几朵歪歪扭扭的小雏菊,针脚笨拙得可爱。
“我绣的。”林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有点不好意思,“阿远说……姐姐你喜欢蓝色。”
七七没接话。她坐下来,端起茶杯,铁观音的温度透过瓷杯传到掌心,烫得她心头一颤。她抬眼打量林岚——对方正把一碟切好的橙子往她面前推,手指上有细小的针眼,虎口处还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割的。
“你的手怎么了?”七七鬼使神差地问。
林岚缩了缩手指,笑:“昨天给阿远修台灯,不小心划的。他总说我笨手笨脚……”
她语气里没有委屈,倒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七七忽然想起弟弟小时候,有一次发烧,她半夜背着他去医院,那天也是冬天,她穿着单薄的毛衣,冻得牙齿打颤。弟弟趴在她背上,小声说:“姐,以后我长大了,换我背你。”
如今他长大了,却背了另一个女人离开原有的家庭。
“你知道他离婚的事,在我们那边闹成什么样吗?”七七听见自己的声音冷下来,“爸妈气得差点住院,他前妻……我们全家都拿她当亲闺女看。你一句‘对的人’,就把这些全抹了?”
林岚没立刻回答。她垂下眼,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良久,她起身走进卧室,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七七。
“这是……阿远和前嫂子的离婚协议。”她声音很轻,“您看看最后一页。”
七七狐疑地接过来,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便签,是弟弟的字迹,潦草却坚定:
“姐,别怪林岚。是我追的她。我结婚第三年就知道走不下去了,只是没人相信我。林岚出现之前,我已经在民政局门口坐过三次。她救了我,不是毁了我。”
七七盯着那几行字,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起去年春节,弟弟回家,喝醉了躲在阳台上哭,她当时以为他是工作压力大,还笑他“没出息”。现在她才明白,那时他已经在悬崖边上了。
“他……跟你说过这些?”她问林岚。
林岚摇头,又点头:“他说过一点。但更多是我自己猜的——他半夜做噩梦,喊‘对不起’;他看见小孩就发呆;他前妻打电话来,他接起来手都是抖的……”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姐姐,我不是来抢人的。我只是……在他快要沉下去的时候,拉了他一把。如果这算‘勾引’,那我认了。”
七七没说话。她看向窗外,小区中央有棵很大的银杏,叶子黄得耀眼,风一吹,像下了一场金色的雨。她忽然想起母亲电话里最后那句:“你弟弟说,林岚做的饭,有家的味道。”
那天七七没留下来吃饭。她走到楼下,回头看见林岚站在阳台上目送她,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七七忽然觉得,那个曾经需要她背着的弟弟,已经找到了新的归宿——而这个归宿,或许并不像她最初想象的那样不堪。
她摸出手机,给弟弟发了条微信:
“下周带林岚回家吧。妈说……想尝尝她做的红烧肉。”
发完,她抬头看了看天。银杏叶还在落,像无数封迟到的信,终于飘到了该去的地方。
母亲紧紧抱着年幼的侄女,像抱着一团随时会被风吹散的云。她拦在公交车前,瘦小的身子在尘土里一站,就是半个时辰。车窗里,弟媳的脸别向一边,不肯看孩子一眼。母亲把小米粥递到侄女嘴边,轻声哄着:“乖,吃一口,吃了就不饿了。”孩子却倔强地扭开脑袋,小嘴一撇,吐出含糊却清晰的字:“奶……要奶……”
那一声“奶”,像一根细针,扎进母亲心口。她抬头望天,日头毒得像烧红的铜盆,晒得庄里的土路发白。母亲把心一横,抱着孩子挨家挨户敲。木门吱呀,鸡飞狗跳,她顾不上解释,只反复说:“孩子饿了,有没有奶?”有人摇头,有人叹气,有人背过脸去。她走了两三里,鞋底磨得发烫,才在村尾寻到一位刚断奶的媳妇。那媳妇见母亲满头的汗、怀里哭到抽搐的小人儿,心软了,解开衣襟。母亲别过脸,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喃喃道:“多谢,多谢……”
傍晚,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烟锅里的火星一明一暗。他抬头看母亲抱着吃饱睡熟的孙女回来,没问,只把烟杆在鞋底磕了磕,叹一口长气。母亲把孩子放到席上,轻轻拍着她汗湿的背,像拍一只刚离巢的雏鸟。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晃得老长。
“是她先提的。”母亲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说,这屋里没有她要的活路。”父亲没接话,只把脸埋进掌心,指缝间漏出一点潮湿的呜咽。母亲抬眼,望见梁上悬着的干辣椒串,红得刺眼,像一串来不及熄灭的火。
夜里,七七贴着墙根,听见母亲对父亲说:“留不住了,就让她走。孩子咱养,不能让她带着怨气过一辈子。”父亲沉默半晌,只问:“咱还能给娃啥?”母亲想了想,答:“给娃一个不散的窝。”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侄女熟睡的脸上。她小嘴还噙着一点笑,不知梦里有没有听见公交车远去的引擎声。母亲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一把蒲扇,一下一下,替孩子驱赶蚊虫,也驱赶自己心头那些翻涌却无处安放的疼。
七七的父亲和弟弟在镇上开玻璃门市,方圆十里八乡只此一家,一到春节十二月,生意好便好的很,往往忙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