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谦站在原地,耳朵里还回荡着那句话。
“夫君。”
他没动,但手指已经扣住了袖口。那里面藏着乾坤袖的引线,只要一扯就能甩出百匹蜀锦。可他现在不是在打架,是在听一个三百年前就该断了的声音。
苏曼曼靠过来,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一道微光闪过,像是两朵莲花并排开了半秒,又灭了。她没说话,只是站到了他前面一点的位置。
青鸾把玉笛横在胸前,眼睛盯着石台下的缝隙。她的耳朵动了动,低声说:“两个声音还在,但节奏变了。女声压低了,像在躲什么。”
林小满趴在地上,黑丝贴着地面往里探。她忽然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底下有东西在动,不是人,是线。很多根,缠在一起,像在织一张网。”
花自谦终于开口:“你说我是你夫君,凭什么?”
茧里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笑了。沙哑得像是磨过砂石:“你忘了答应我的事?万历二十三年冬,我在绣坊等你迎娶,你送来一对金镯,说三日后上门提亲。结果第三天,城破了。”
花自谦呼吸一滞。
他说不出话。
那一世的事他记得。金镯是他祖上传下的聘礼,专为正妻准备。他送出去那天,确实说了三日后上门。可当晚就有敌军夜袭,全城戒严。等他杀出重围赶去时,绣坊已经被烧成灰烬。
他只捡到一只熔了一半的镯子。
后来他在尸堆里翻了三天,没找到人。直到第七天,有人从井底捞出一具女尸,手里还攥着那只完好的镯子。
他当时跪在雪地里,把两只镯子合在一起,埋进了后院梅树下。
这事没人知道。
连他自己都以为只是执念太深。
但现在,这声音居然说得一字不差。
苏曼曼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冷。“所以你是谁?借别人的记忆装熟?”
茧里沉默了几秒,女声再度响起,这次带着喘息:“我不是装……我是被截了声线……他用我的嘴说话……快帮我……孩子撑不住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婴儿的哭声猛地拔高,尖锐得让人耳膜发痛。
青鸾立刻吹笛,音波一圈圈扩散,试图压制那股声浪。林小满也收回黑丝,双手按地,黑丝地毯瞬间绷紧,形成一层隔音屏障。
哭声弱了些。
但没停。
花自谦往前走了一步,直接蹲在石台边缘。他盯着那层黑丝茧,声音沉下去:“你说的孩子,是我的?”
“是你欠的命。”另一个声音插进来,不再是沙哑,而是阴冷平滑,像蛇爬过丝绸,“三百年来,你们纠缠不清。每一次她死,都是因为你来得太晚。这一次,她怀的是你们未出世的孩子,魂胎已成形,却被困在这茧中不得投胎。”
苏曼曼猛地转身,织神丝扬起,直指石台下方:“谁在说话?不是她!”
茧表面的针脚忽然蠕动起来,那些原本静止的黑线开始重新编织,符文逐个亮起血光。
青鸾脸色变了:“不好,封印在反向激活!它要把里面的魂吸进去!”
林小满大喊:“不能再耗了!我看到锁魂针了,三十六根,围着茧底转圈,像是某种阵法!不能硬破!”
花自谦一把撕开左袖。
手臂上露出三道金线,那是心口金针的延伸。他咬破指尖,在空中画了个符号。金光一闪,点妆笔出现在掌心。
他抬手就要往茧上点。
苏曼曼抓住他手腕:“你疯了?万一这是陷阱,点了会引爆整个阵法!”
“我知道。”他看着她,“但我认得那段话。不只是她说的那些,还有她没说完的——‘金镯成双,生死同葬’。那是我们之间的暗语,外人不可能知道。”
苏曼曼松了手。
花自谦闭眼,笔尖落下。
金光穿透雾气,撞在茧壳上的瞬间,整座石台剧烈震动。符文爆发出刺目红芒,黑丝像活了一样往上卷,直扑他的脸。
他没躲。
笔锋稳稳压住第一道符文中心。
轰的一声,茧壳裂开一道缝。
里面露出一角红色布料。
是嫁衣。
还没做完,领口缺了一片,袖口绣到一半,停在一只展翅的凤凰翅膀上。
苏曼曼瞳孔一缩。
那图案,和她设计室里那件未完成的阎罗嫁衣,一模一样。
“你怎么会有这个?”她声音发紧。
茧中的女声虚弱地回答:“我……是第一个穿它的人……三百年前……我就要穿上它嫁给你……可他们说我触犯天条,私传云锦给凡人……剔了我的骨,毁了我的魂……可我的心血……一直留在这件衣上……流转三世……”
花自谦睁眼,手抖了一下。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明朝那一世,他查过她的来历。有人说她是天上织女下凡,因恋慕凡人男子,偷剪云霞做布,制出世间第一件不会褪色的红嫁衣。天庭震怒,派雷部将其击杀。
可那天并没有雷。
只有火。
整座绣坊烧了一夜。
第二天,人们在废墟里发现一块焦布,上面的凤凰图案完好无损,血红如新。
那块布后来被人称作“阎罗嫁衣”,说穿上它的人,能看见阴阳两界的门。
他也见过。
就在民国第二世,他在戏班后台的箱子里找到了它。那时它被裹在油纸里,外面写着一行小字:
“等你来娶我。”
他打开的时候,布上突然渗出血迹,拼出四个字:命不由天。
而现在,这件衣,竟然藏在这个茧里。
而且,还穿着一个人。
一个怀着他孩子的女人。
花自谦握紧了笔。
“你说黑丝教抓了你?”
“嗯。”女声断续,“他们想夺星盘碎片……藏在谷心祭坛下面……需要以堕仙之血开启……我逃到这里,被他们用黑丝封进茧中……利用我和你的因果,设局等你来……可我没屈服……我把碎片藏起来了……只要你破茧……就能拿到线索……”
青鸾突然打断:“等等,她说‘他们’,但现在说话的是谁?刚才那个男声呢?”
话音刚落,茧壳上的裂缝开始自动愈合。
黑丝快速穿梭,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在缝补伤口。
林小满惊呼:“不对劲!它在修复自己!而且……而且那些符文在变方向!”
苏曼曼立刻伸手,指尖再次渗血,按向石台。
血顺着纹路流进一条凹槽。
嗤的一声,像是水滴进热锅。
整块石台发出嗡鸣。
茧中传出一声惨叫。
不是女声。
是那个沙哑的男人。
“你敢扰我阵法?!”他怒吼,“今日黄泉路开,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花自谦冷笑:“你现在才露馅,不觉得太晚了吗?”
他抬起点妆笔,笔尖对准刚刚愈合的裂缝:“你以为我不知道?真正的她,不会叫我夫君。她只会说——‘你又迟到了’。”
最后一句出口时,他眼角有点湿。
但他没擦。
笔尖狠狠划下。
金光炸裂。
茧壳崩开一角。
一道红影猛地弹出,贴着地面滑出数尺。
是个女人。
披散着长发,身上裹着半件嫁衣,肚子微微隆起。她趴在地上,一只手护着腹部,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他们。
“救……孩子……”她喘着,“他还活着……魂胎没散……快……带他离开……”
花自谦冲过去,将她扶起。
苏曼曼盯着她脸,忽然问:“你是谁?真名。”
女人抬头,眼里含泪:“我叫……苏婉儿。”
空气凝固了一瞬。
苏曼曼倒退半步。
这个名字,她听过。
在七姑给她的那本残谱上,写着一段往事:
“天界织霞仙子,因私赠云锦遭贬,临刑前改名苏婉儿,愿永世为奴,不入轮回。”
而她的设计室里,那件未完成的阎罗嫁衣内衬上,也绣着同样的名字。
一模一样的字迹。
花自谦抱着女人站起来,转向三人:“先走。这里待不了。”
青鸾摇头:“走不了。外面雾变了,黑丝正在结网,把整片谷地围成了笼子。”
林小满指着地面:“而且……地下也有动静。有什么东西在往这边爬。”
苏曼曼走到石台边,低头看那层重新闭合的茧。
它安静了。
但她知道,里面的东西没死。
只是换了方式藏起来。
她轻声说:“它在等子时。”
花自谦点头:“黄泉路开,厉鬼出行。黑丝教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