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谦的右腿还在发麻,但他没有停下。刚才那三块地砖落下时震得脚底生疼,他咬牙挺住,没让任何人扶。
雾比之前更浓了。
苏曼曼走在中间,指尖又渗出血丝。她没擦,任由血顺着神丝滑到地面。那根红线像有意识一样,轻轻颤了一下。
“等等。”她说。
青鸾立刻收住脚步,玉笛横在唇边,没吹,只听着。
林小满趴下,手掌贴地。她的黑丝铺出去半丈远,忽然一缩:“前面……有动静。”
不是机关启动的声音。
是声音。
一个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低语。
“听到了吗?”苏曼曼问。
花自谦点头。他听得清楚——那不是风,也不是回音。是一个人在念什么,节奏很慢,像诗,又像祷告。
“往那边走。”林小满指了个方向,“声音是从斜前方传来的。”
“不能确定是敌是友。”青鸾皱眉,“这种地方出现人声,太巧了。”
“可它一直在重复同一段。”苏曼曼闭眼,“像在等我们听懂。”
四人沉默片刻。
花自谦看了看自己的腿。伤口已经结痂,走路不碍事。他抬头:“那就听听看。”
他们改用单列前行,林小满在前探路,青鸾居中监测,苏曼曼紧跟其后,花自谦断后。
声音越来越清晰。
——“线未断,魂未散,嫁衣未成,命不由天。”
每念一句,雾就晃一次。
“这词不对劲。”林小满低声说,“像是……某种召唤咒。”
“不是咒。”苏曼曼摇头,“是心声。有人被困在这里,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你确定?”花自谦问。
“织霞手在抖。”她抬起手,指尖血丝自发缠绕成圈,“这是因果共鸣。说这话的人,和我有牵连。”
队伍走得更慢了。
十步之后,第一只黑丝生物出现了。
它从雾里爬出来,长得像蜘蛛,但八条腿全是扭曲的丝线拧成的,身体中央是一张人脸,嘴巴开合,发出和远处一样的声音。
“假的!”青鸾喊,“别看它嘴!”
话音未落,那东西猛地喷出一张黑网,直扑林小满。
林小满翻身躲开,黑丝地毯瞬间展开,挡在身后。网撞上地毯,发出滋啦声,边缘开始融化。
“腐蚀性很强!”她退后两步。
花自谦甩袖,百匹蜀锦飞出,将那怪物整个裹住。他快步上前,点妆笔点向蜀锦包裹的核心位置。
笔尖落下,蜀锦突然鼓起,像是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它在挣!”林小满提醒。
花自谦冷笑,手腕一翻,笔锋斜划,直接破开蜀锦一角。里面那张人脸尖叫一声,五官流黑,整只怪物当场炸裂,化作一摊黏稠黑液洒在地上。
雾气微微退了一寸。
“第二个来了。”青鸾盯着左侧。
人形残影飘了出来,动作和苏曼曼一模一样。它抬手,织神丝也跟着扬起;它转身,步伐分毫不差。
“有意思。”苏曼曼笑了,“学我?”
她突然反向踏步,左脚勾地,右臂画弧,竟跳起一段舞来。那是霓裳舞的起手势,步法暗合奇门遁甲。
残影愣了一下,动作迟滞。
就是这一瞬。
苏曼曼指尖神丝疾射,穿喉而过,钉进它后脑。残影挣扎两下,化作黑烟消散。
“第三个。”林小满指向脚下。
地面蠕动,一团透明胶质体缓缓升起,表面泛着油光,像融化的蜡。它没有五官,但靠近时能感觉到一股吸力,像是要把人拖进去。
青鸾吹笛。
音波撞上那东西,它瞬间变形,拉长成条状,猛地扑向笛声来源。
青鸾侧身闪避,笛尾扫地,再次奏响短促音节。这一次,音波呈环形扩散,逼得那团胶质体不断收缩。
林小满趁机操控黑丝,从下方缠住它的底部,用力一绞。
“啪”一声,像是水袋炸开。
黑水溅了一地,冒着白烟。
“清了。”花自谦环顾四周,“暂时。”
雾又压回来了。
声音还在。
——“线未断,魂未散,嫁衣未成,命不由天。”
“它是在引我们过去。”苏曼曼说,“不是陷阱,是求救。”
“你怎么知道?”林小满问。
“因为它念的是《璇玑图》的变体。”她摸了摸腿环,“我设计的每一件作品里都藏着这段回文。只是……顺序被打乱了。”
“谁会用你的设计当遗言?”青鸾看向花自谦。
花自谦没回答。他盯着前方,眼神变了。
他知道。
三百年前,明朝万历年间,那个死在他怀里的绣娘,临终前用指甲在裙摆上划下的,就是这八个字。
那时她穿着一身未完成的嫁衣,血染红丝,最后一句话是:“等你来娶我。”
后来城破,他屠尽叛军,却被天道降罚,剔骨抽魂。
再醒来时,已是民国。
第二世,他在戏班后台找到她,依旧是绣娘,依旧在缝嫁衣。那一夜她唱完《牡丹亭》,被人用白绫勒死在妆台前,手里还攥着半幅云锦。
他冲进去的时候,只听见她在哼这首诗。
现在,第三次。
他看着苏曼曼的背影,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走吧。”他低声说,“这次,别让她等太久。”
四人继续前进。
雾渐渐稀薄,前方出现一座半塌的石台,表面刻满符文,有些已经被磨平,有些还在渗出暗红色液体。
声音就是从石台下方传来的。
林小满蹲下,用手电照进去。缝隙深处,隐约能看到一层厚厚的黑茧,表面布满细密针脚,像是被人一针一线缝死的。
“里面有人。”她说。
“不止一个人。”青鸾补充,“我听到了两个声音。一个是刚才那个女声,另一个……是哭声。”
“婴儿的哭声?”苏曼曼皱眉。
“不。”青鸾摇头,“是还没出生的孩子在叫。在魂胎状态。”
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花自谦走到石台边缘,伸手想碰那层茧。
“别碰!”苏曼曼抓住他手腕。
她指尖还在流血,血滴落在石台上,刚好压住一道符文。
那符文突然亮了一下。
茧动了。
里面的哭声停了。
女声也停了。
整个幽谷陷入死寂。
然后,一个新的声音响起。
低沉,沙哑,带着铁锈般的质感。
它说:
“你终于来了,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