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谦扶着苏曼曼,她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呼吸不稳。右眼角还在渗血,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腿环上,发出轻微的“滋”声。
他没说话,左手轻轻搭在她手背,并蒂莲的光还亮着,但已经暗了一圈。
青鸾站在前方半步远的地方,玉笛垂在身侧,嘴角那道血痕还没干透。她盯着眼前缓缓崩解的黑丝结界,碎片像烧焦的蛛网一样往下掉,落在地上就化成灰。
林小满蹲在地上,手指贴着岩缝。她的黑丝探进地底,一寸寸往前爬。
“断了。”她抬头,“根脉全废了,这玩意儿没法再启动。”
花自谦点头,目光扫过飘落的残丝。有几缕没散,扭动着朝苏曼曼的腿环游去。
他袖子一抖,乾坤袖张开,那些残丝立刻被吸进去,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别碰她。”他对空气说的,像是警告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苏曼曼动了动手指,织霞手微微发烫。她抬眼看向前面。
雾气正在分开。
一条窄道从碎裂的结界后延伸出去,两旁是漆黑的山壁,头顶看不见天,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雾流,在低空翻滚。
正前方,一道石门立在谷口。
门不高,也就两人宽,表面布满裂纹,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撞击过。上面刻着两个字——
囚,嫁。
字迹歪斜,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此刻正慢慢渗出暗红液体,顺着石面往下淌,积在门槛前的小坑里,像一小滩凝固的血。
没人说话。
风停了,连地下的脉动都消失了。刚才那种心跳般的震动,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
林小满收回黑丝,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太安静了。”
青鸾抬起玉笛,没吹,只是用指尖点了点笛孔。一道极淡的波纹荡出去,撞上石门,瞬间消失。
“没有回音。”她说,“这门后面不是空的,是……吞声音。”
花自谦扶着苏曼曼往前走了一步。
脚踩在结界残渣上,发出脆响。那些烧焦的丝线在他鞋底碾碎,扬起一阵细灰。
苏曼曼突然抓住他胳膊。
“等等。”她声音有点哑,“我听见了。”
“什么?”
“有人在缝东西。”
花自谦皱眉。他什么都没听到。
可苏曼曼的瞳孔缩了一下,右手本能地抬起来,指尖泛起微弱的红光。那是织霞手要发动的征兆。
“是针线声。”她说,“很轻,一下一下,像在补一件破衣服。”
林小满左右看了看:“这地方连个活人都没有,谁在缝?”
“不是人。”青鸾低声说,“是记忆。”
苏曼曼闭上眼,血又从右眼角流下来。这一次,她没擦。
她把左手按在腿环上,用力一压。金纹闪了一下,封印重新收紧。
“我能进去看看。”她说。
“不行。”花自谦直接拒绝,“你现在撑不住。”
“但我能看懂它。”她睁开眼,盯着那扇门,“‘囚嫁’不是名字,是诅咒。写这两个字的人,把自己缝进了门里。”
林小满打了个寒颤:“你咋知道?”
“因为我闻到了。”苏曼曼说,“朱砂混着头发的味道。那是做嫁衣的料子,也是封魂的引子。”
花自谦沉默了几秒,松开扶着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七姑的画像。纸角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块。
他把画像递过去:“你能认出来吗?”
苏曼曼接过,指尖刚碰到纸面,画像突然自己燃了起来。
火是蓝色的,烧得快,一点烟都没有。几秒钟后,只剩下一小撮灰,落在她掌心。
她低头看着那堆灰,忽然笑了下:“她说,路通了,但别信眼睛看到的。”
花自谦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林小满插嘴,“咱们就算进了门,也可能根本没动地方。”
青鸾忽然转身,玉笛指向左侧山壁。
那边什么都没有。
但她耳朵动了动:“有脚步声,很小,像是赤脚踩在布上。”
花自谦立刻挡在苏曼曼前面。
林小满的黑丝瞬间弹出,缠住三人手腕,把他们拉近。
“别分开了。”她说,“这地方会骗距离。”
石门前的血水突然开始冒泡。
不是沸腾,是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轻轻吹气。每一个泡破裂,就有一缕极细的丝线浮上来,悬在空中,不动了。
苏曼曼盯着那些丝线,忽然伸手。
一根丝线落下,缠在她指尖。
她没躲。
血顺着指腹流到丝线上,那根线立刻变黑,然后炸开,化作一缕黑烟。
“它们在试探。”她说,“想知道我们是不是真的想进去。”
花自谦从乾坤袖里抽出一段蜀锦,甩手扔向石门。
锦缎飞到一半,凭空消失了。
不是被挡住,也不是烧毁,就是没了,像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了。
“空间折叠。”青鸾说,“门后不是三维的。”
“那怎么进去?”林小满问。
“本来就在里面。”苏曼曼说。
她往前走了一步。
脚落地时,周围的雾气猛地一收。
原本分开的窄道消失了。四人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空地上,四周全是镜子。
每一面镜子都映出他们的样子,但动作不一样。
镜子里的花自谦正缓缓拔出点妆笔,对准苏曼曼的心口。
镜子里的林小满跪在地上,手里抓着一把烧焦的头发。
镜子里的青鸾仰着头,玉笛插在自己喉咙里,吹不出声音。
只有苏曼曼的镜像——站着不动,脸上全是血,嘴唇一张一合,却没声音。
花自谦猛地回头。
真人苏曼曼就站他旁边,呼吸浅但稳定。
“别看镜子。”他说,“全是假的。”
“不一定。”苏曼曼盯着自己的镜像,“它在念《璇玑图》的下半阙。”
林小满赶紧闭眼:“我不看了还不行吗!”
青鸾举起玉笛,就要砸。
“别!”苏曼曼喊住她,“镜子不能毁。这是出口的钥匙。”
“啥?”林小满睁了条缝,“你说这些鬼东西是路标?”
“不是路标。”苏曼曼轻声说,“是证人。”
她抬起手,指尖再次渗血,往最近的一面镜子抹去。
血沾上镜面,瞬间被吸收。
镜中的景象变了。
不再是他们的倒影,而是一个女人坐在灯下缝衣服。她穿着民国旗袍,头发挽成髻,针线在布上来回穿梭。
她缝的是一件嫁衣。
红得刺眼。
花自谦瞳孔一缩:“这是你。”
苏曼曼没否认。她看着镜中人一针一线地绣着并蒂莲,手指稳得不像个将死之人。
“那天我没跳染缸。”她说,“我是被推下去的。”
林小满咽了口唾沫:“谁干的?”
苏曼曼没回答。她伸手触碰镜面。
那一瞬间,整个空间震了一下。
所有镜子同时裂开一道缝,从上到下,整齐得像尺子画的。
裂纹里渗出黑色液体,顺着镜框流到地上,汇成一条小溪,流向石门方向。
花自谦感觉到心口一烫。
三根金针在跳。
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影子不见了。
其他人也没影子。
只有苏曼曼的脚下,有一团模糊的黑影,形状不像人,倒像是……一双绣花鞋。
“我们进来的时候,门就已经关了。”青鸾说。
林小满猛地转身,想退回去。
但她背后原本该是来路的地方,现在只有一面新出现的镜子。
镜子里,四个背影正慢慢走进雾里,越走越远。
“操。”她低声骂,“咱们成展品了。”
苏曼曼忽然笑了。
她转过身,面对那扇刻着“囚嫁”的石门,抬起右手,指尖血滴落在门缝。
“我知道你是谁。”她说,“你也知道我是谁。”
门上的字开始扭曲。
“囚”字的一竖断了,变成“人”。
“嫁”字的女字旁脱落,剩下“家”。
新的两个字浮现:
人家。
花自谦盯着那两个字,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想起小时候做过一个梦。
梦里有个女人抱着他,唱着不知名的童谣,手指上戴着一枚银顶针。
那时他还不知道,那不是梦。
那是前世的记忆。
苏曼曼的手按在门上。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