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钢工地爆发激烈冲突。工人群体因听闻“桩基位移导致工程下马”的传言陷入恐慌,围堵负责人考绿君子要求交代。技术干部杲维旻引用权威言论强调地质隐患不可建厂,加剧骚动。考绿君子力挽狂澜:先质疑苏联理论在滩涂地质的适用性,消解“位移即毁灭”论断;再抛出核心主张——若确属技术问题,应由日本设计方承担责任。成功将民愤转向外部后,他试图疏散人群,却被技术员以“领导未现身”为由再度逼入绝境。危机悬而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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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桩基位移
(时间:1980年9月,地点:宝钢建设指挥部会议室)
“轰——!”
质疑的声浪像重锤,狠狠砸在考绿君子的耳膜上,连带他刚刚勉力筑起的那道人墙都在剧烈摇晃。武汉知青的哭喊、年轻工人的嘶吼,无数双喷火的眼睛几乎要将他吞噬。“负责?你拿什么负责?”的质问,在闷热窒息的空气中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铁屑,灼烧着考绿君子紧绷的神经。
考绿君子后背死死抵着冰凉颤抖的仰琪钧。他的汗水沿着额角淌进刺痛的眼睛,却不敢眨一下。喉咙干得像塞满了沙砾,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开口,否则身后的人和眼前这片汹涌的怒潮,都将被彻底撕碎。
“我——没有这个权力!”考绿君子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爆发力,瞬间压过嘈杂,“看清楚!让真正有权力的领导出来回答!冶金部部长有这个权力吗?没有!指挥部领导有这个权力吗?也没有!我呢,更没有!”
他目光死死锁住那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年轻面孔,迎上他们燃烧着绝望的视线:“但我的心,跟你们是一样的!我说‘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宝钢下马,我会扛着我的责任,带你们回武汉!可现在,‘如果’还没变成‘一定’!宝钢下不下马,还没定论!你们是要现在就给自己判死刑吗?!”
短暂的寂静,带着质疑的回响。王铁柱和赵大锤站在人群前端,眉头紧锁,粗重的呼吸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那你是什么意思?”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后排传来,是二队的老工人。
考绿君子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火辣辣的疼:“我们现在除了等待,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砸了这里?冲到指挥部?除了把事情推向更不可挽回的地方,除了让我们自己背上更大的责任,还能得到什么?你们告诉我!”
他疲惫却锐利的视线扫过每一张焦躁、愤怒、迷茫的脸。
“等?!”一个冷静而带着明显技术语调的声音骤然响起,像冰锥刺破了凝滞的空气。施工生产组长杲维旻推开挡住他的人,站了出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笃定。
“考队长,你说等什么?等下马的正式通知吗?”杲维旻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递着一种基于专业的绝对否定,“下马是必然的!桩基都位移了!这是什么概念?地质不稳,大地在滑动!我们难道要在沙滩上盖房子,建设钢铁厂吗?眼睁睁看着千辛万苦建起来的工厂滑进黄浦江里去吗?从地基技术的层面看,这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他特意加重了“铁板钉钉”四个字,字字砸在工人们本就脆弱的心坎上。
“轰!”人群刚刚被考绿君子压下去一点的骚动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瞬间爆燃!
“位移了?!”
“工厂要塌了?!”
“下马板上钉钉了!”
“我们还等个屁!”
“领导出来!必须出来说清楚!”
绝望的呐喊和愤怒的推搡再次掀起狂潮,比之前更加汹涌!考绿君子感觉自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身后的仰琪钧传来压抑的痛哼。
“杲维旻!”考绿君子猛地一声断喝,目光如电射向这个昔日的老朋友、此刻的“叛逆者”,“桩位移?谁说的?你亲眼测的?还是你亲耳听到的?”
杲维旻毫不退缩,反而向前一步,带着技术人员的骄傲和一丝被质问的愠怒:“权威说的!清华大学校长亲口说的!还不够权威?!”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真理在我”的凛然,“报纸上都登了!五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北京代表团小组讨论!清华大学刘达校长亲口质疑:宝钢厂址为什么选在海滩上?地基还发生了位移!这还不够清楚吗?!”他环视众人,仿佛在用事实为这场骚动的正当性背书。
“不错!是刘达校长说了!”考绿君子毫不示弱,声音同样拔高,甚至带着一丝尖锐的穿透力,压过现场的喧嚣,“他在会议上质疑了地址选择!他提到了地基发生了位移!但他那句话说宝钢因此就一定不能建了?他说位移了工厂就一定会滑进江里了?他说了吗?!”他犀利的反问像连珠炮。
杲维旻脸涨得通红:“考绿君子!你这是强词夺理,置事实于不顾!刘校长话里的意思还不够明白?!”
“从专业角度讲,他的话未必比你杲维旻更权威!”考绿君子语出惊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愤怒的推搡都停顿了一下。
“你是西安冶金学院66届工民建本科!你有整整十四年现场施工经验!刘达校长呢?他是革命家,是教育家,是我国顶尖学府清华大学的校长,令人敬佩!但他读的是中文系!他的质疑是出于对国事的关心和专业上的困惑,不代表他本人做出了‘位移就等于毁灭’的专业判定!这正是他实事求是的地方!”
“你!你这是歪理!是蛮不讲理!”杲维旻气得手指都在抖,眼镜滑到了鼻尖,“好!好!不提刘校长!国内多少顶尖的地基专家都分析过了,桩基位移在这种沿海软土地质上,根本不适合承载大型钢厂厂房和设备!这总是共识吧?!”
“共识?”考绿君子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你的结论,‘不能建钢厂!’,源于你的专业知识体系,和那些专家的分析模型。我问你,我们的‘土力学和地基基础’理论体系,源头在哪里?”
杲维旻一怔:“当然是苏联……”
“没错!苏联!”考绿君子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苏联的重工业心脏在哪里?莫斯科!乌拉尔!顿巴斯!新西伯利亚!贝加尔!全是内陆!全是坚硬的地质!苏联人自己有过在沿海滩涂、在软土地基上打深桩、建造千万吨级现代化钢厂的经验吗?!没有!根本没有!他们那套理论,用来衡量宝钢这片地质,本身就是拿着内陆的尺子量大海!”
会议室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工人们听不懂那么多专业术语,但“苏联”、“内陆”、“没经验”、“尺子量大海”这些词,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困惑和思考的涟漪。王铁柱和赵大锤的眼神里,愤怒消退了些,疑惑和思索升了上来。
杲维旻被这突如其来的角度噎住了,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话。
“所以,”考绿君子放缓了语速,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无奈,“宝钢是上马还是下马,不是你我在这里吵翻天就能定的,也不是刘校长一句话就能盖棺定论的。我们现在能做的,除了等待国家的决策,还能做什么?”
“那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干等着,什么也不做?等上面一纸命令下来,我们卷铺盖滚蛋?!”赵大锤忍不住吼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甘。
“不!”考绿君子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像淬火的钢,“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等,不代表闭目塞听!我在相关的技术协调会上已经反映过我的意见!”
“什么意见?”杲维旻紧盯着他。
“桩基位移的问题,既然基础设计是日本人做的,钢桩也是日本供货,为什么不让他们来回答?!”考绿君子声音陡然激昂,“地基位移到底是不是设计缺陷?是不是施工材料问题?如果是日本人的责任,那因此造成的所有损失——工期延误、重建费用、甚至……下马的可能损失,就该由日本人来承担!这,就是我的意见!”
“对!让小日本负责!”
“让他们赔钱!”
“不能便宜了他们!”
“考队长说得对!”
如同点燃了炸药库里最后一根引信,“日本人负责”这几个字瞬间引爆了工人们积压的另一种情绪——民族义愤!原本因绝望和不满而指向内部的矛头,一下子转向了外部。喊声、叫好声、拍桌子声响成一片,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群情,被一种新的、更强烈的愤怒和认同感点燃了!
考绿君子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被引导起来的汹涌情绪,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用尽力气高喊:“大家!听我说!现在!散了!都散了!回去等消息!别在这里耗着了!”
“且——慢——!!!”
一个冰冷、带着强烈质疑和不甘的吼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沸腾的会场边缘。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聚焦过去。只见人群后方,一个一直沉默的中年技术员,脸色铁青地推开身边的人,一步步走上前来,手指直直指向考绿君子:
“考队长!好一番慷慨激昂!把责任推给外人,说得轻巧!可我们领导的面都没见到!一句话都没有!我们凭什么信你?散?说得容易!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们——不——走!”
他最后三个字,斩钉截铁,带着绝不妥协的决绝!刚刚被点燃的民族情绪瞬间凝固,所有人,连同考绿君子,心都猛地一沉。
刚刚松动了一丝的局面,再次绷紧到极限!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下一个浪头,来得更加凶猛。
未完待续,后事如何,下章请看《【05】爱国还是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