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钢建设指挥部会议室中,因领导迟迟未现身解答工人疑虑,焦躁演变成骚动。愤怒的工人(如王铁柱、赵大锤)群情激愤,场面失控。保卫处长徐廷强指责考绿君子“引水入室”的安抚策略失败。混乱中,工人将矛头指向病弱的四公司书记仰琪钧,推搡拉扯。考绿君子挺身而出,用自己的信誉和“带大家回武汉”的承诺暂时稳住核心的二队工人。然而,当领导依然未至,工人质疑其承诺的可行性时,危机再次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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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骚动
会议室厚重的木门隔绝了阳光,却关不住上千颗沸腾的心。1980年9月的闷热在封闭的空间里发酵,蒸腾着汗味、焦躁和越来越浓重的怀疑。长条椅被坐得吱呀作响,喝掉的水杯在桌上留下湿漉漉的印记,却浇不灭心头的火。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承诺中的“会议结束”、“领导接见”像泡影一样迟迟不破灭,也不降临。
“哗啦!”不知谁不耐烦地踢倒了脚下的空搪瓷缸子,刺耳的噪音如同投入火药的引信。
“人呢?领导呢?!这都多久了?耍猴呢?!”前排的王铁柱猛地站起来,吼声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他布满青筋的手砸在桌面上,茶缸跟着跳起来。
“就是!给个痛快话!躲着算怎么回事?当我们是傻子哄?!”赵大锤也跟着站起,粗壮的胳膊一挥,带动身后一片人霍然起身。刚被凉水压下去的精神头,此刻像浇了油的炭火,轰然烧得更旺!整个会议室瞬间被推搡的人群、愤怒的质问塞满,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保卫处长徐处长挤在门口,脸色灰败得像刷了石灰墙。他看着眼前失控的场面,猛地扭头冲着角落里的考绿君子,声音因为急怒而尖利变形:
“看看!看看你出的好主意!馊!馊到家了!我说什么来着?在会议室有椅子坐,有水喝,喝完水,精神头更足了!这闹腾起来,比在外面还不得十倍?!考队长,你…你这是把炸药桶搬进来了啊!” 他额角的汗珠滚落,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指向群情汹涌的中心。
旁边的筱队长看不过去,一把拦住徐处长几乎戳到考绿君子鼻尖的手,嗓音同样沙哑却带着一股倔强的硬气:“徐处!现在说这个顶屁用?!埋怨能解决问题?考队长当时也是为了解燃眉之急!再说,人家冶金部的唐克部长在北京都能乖乖接受一百七十多个人大代表的质询!那是国家最高权力机构!怎么到了我们这儿,指挥部的领导就成了庙里的菩萨泥胎?!连出来跟我们工人兄弟当面锣对面鼓说句话的胆子都没了?!解释清楚,回答疑问,就这么难?!把烂摊子往我们这些夹在中间的人身上一推,这叫什么事?!”
筱队长的话像滚烫的烙铁,烫得徐处长哑口无言,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他猛地一跺脚,声音嘶哑:“我去请!我去请!祖宗们!别再闹了!” 他像被火烧了屁股,一头扎出会议室的门,背影仓惶而绝望。
时间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每一秒的等待,都在灼烧着工人们最后的耐心和信任。会议室里的喧嚣非但没有因徐处长的离开而平息,反而如同失去了最后一道闸门的洪水,更加狂暴地冲击着四壁。
“半天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
“骗子!都是骗子!”
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焦躁感达到了顶点。突然,不知是谁在混乱中喊了一嗓子,声音尖利如刀:
“我们是四公司的!指挥部领导不出来,我们找仰书记!让他给我们做主!”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角落里的一个身影——四公司党委书记仰琪钧。他本就因病清瘦的脸庞此时更显苍白,额头沁着虚汗,身体微微佝偻着,在汹涌的人潮中显得格外单薄脆弱。
“仰书记!你说句话!”
“找仰书记!”
人群像找到了新的泄洪口,呼啦一下涌了上去!七手八脚地推搡着,混乱中,几个冲动的年轻工人甚至拉扯着他的衣襟。仰琪钧被这股力量推得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考绿君子的心脏骤然缩紧!仰琪钧!那个曾在渡口攀枝花混乱岁月中,顶着被造反派免职的压力,以顾问身份支撑在黎卫书记身边的老领导!那个病后为强健身体,曾跟自己一招一式学习太极拳,又将自己引荐给黎卫书记的老师和朋友!那个在过去一次次工作陷入泥潭时,默默伸出手拉自己一把,将自己推上关键岗位的贵人和恩人!
眼看那双曾经和自己练习太极推手中卸力化劲的手,此刻无力地抵挡着混乱的推搡,考绿君子脑中嗡的一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他像一头发怒的豹子,猛地拨开身前的人群,用尽全力挤了进去!
“都给我住手!” 他一声怒吼,震得离得近的几人下意识一滞。考绿君子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挡在仰琪钧身前,像一堵人墙隔开了那狂暴的冲击。冰冷的墙壁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寒意,身后是仰书记急促而痛苦的喘息。
他目光如电,死死盯住人群中带头的王铁柱、赵大锤等二队骨干,声音因为嘶吼和激动而微微发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和力量:
“王师傅!赵师傅!二队的兄弟们!都看着我!是我考绿君子把你们从武汉带进宝钢的!”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王铁柱等人心头,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
考绿君子抓住这瞬间的寂静,声音拔得更高,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我考绿君子今天在这里把话撂下!如果!如果宝钢真的下马了,我对你们负责!我——再把你们一个不少地,带回武汉去!” 这掷地有声的承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二队的工人们面面相觑,脸上激愤的潮红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一丝动摇。
王铁柱紧攥的拳头微微松开了些。
赵大锤粗重的喘息也缓和了一点。
考绿君子看到了那丝松动,立刻趁热打铁,声音放缓,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引导:
“兄弟们!你们围在这里,无非是要个说法!要个交代!站过来!都站到我身后来!告诉我,你们到底要什么?有什么具体的难处,一件件、一桩桩,清清楚楚地告诉我!”
他伸手指向自己面前的一片空地,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靠近点!再靠近点!挨个说!这样吼成一锅粥,谁能听清?!”
这奇特的号召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二队的工人们迟疑了片刻,彼此交换着眼神,终于,王铁柱第一个迈开了脚步,沉默地站到了考绿君子指定的位置。
赵大锤略一犹豫,也跟了上去。如同磁石吸引铁屑,越来越多的二队工人,带着疑虑却也带着一丝莫名的信任和对“自己人”的认同,默默地走过来,站在了考绿君子的身后。
一道由血肉之躯组成的人墙,在混乱与绝望中,悄然竖起。这道墙,暂时隔绝了大部分暴戾的推搡,为身后病弱的仰书记撑起了一小片喘息之地。
考绿君子紧绷的后背能感受到仰琪钧传来的细微颤抖,他心中只有侥幸——用自己积累的这点信任,赌一个时间差,赌徐处长能请来救兵!
然而,时间无情地流逝。会议室门口空空如也,除了喧嚣,没有任何领导的身影出现。短暂的秩序如同泡沫般脆弱。
“负责?你拿什么负责?!” 一个尖利的女声猛地撕裂了短暂的平静,是那个带着哭腔的武汉知青。她指着考绿君子,泪水混着愤怒在脸上肆意流淌:“你说把我们带回去?你能负责吗?!宝钢下不下马,是你一个小小技术副队长说了算的吗?!”
紧随其后,一个年轻工人挤到最前面,脸涨得通红,手指几乎要戳到考绿君子的鼻尖,嘶吼声带着彻底的绝望和不信任:
“对啊!你有这个权力吗?!你拿什么保证?!空口白牙就想糊弄我们?!回答啊!”
“请回答!”
无数双燃烧着怒火和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挡在前面、面色铁青的考绿君子。那道刚刚筑起的人墙,在残酷现实的拷问下,瞬间变得摇摇欲坠。冰冷的窒息感,再次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未完待续,后事如何,下章请看《【04】桩基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