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名绝望愤怒的工人（以湖北籍为主）围堵宝钢指挥部，强烈要求“回武汉”，场面几近失控。管理层束手无策，技术副队长考绿君子在危机时刻挺身而出，提出“权宜之计”：宣布领导正在开紧急会议，承诺会后在会议室接见代表解答疑问。他巧妙说服工人代表王铁柱、赵大锤等人接受此方案，人群最终被疏导进会议室暂歇。此举暂时避免了冲突升级，但将炸药桶移入密闭空间，领导能否履约成为悬在头顶的利剑，更大的危机在寂静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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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风暴之眼：围堵指挥部
指挥部办公大楼前，仿佛一口煮沸的巨大熔炉。近千名工人聚集在此，愤怒与绝望的情绪如同实质的蒸汽，灼烧着每个人的喉咙和理智。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冲击着保卫人员组成的那道单薄、颤抖的防线。“我们要见祝书记！”、“宝钢下马了，我们要回武汉！”……这些口号不再是诉求，更像是困兽濒死的咆哮，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贺盛恴经理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威严的国字脸，此刻也绷得紧紧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目光锐利地在混乱的人群中扫视，忽然一把将旁边的技术专家宋队长和考绿君子（技术副队长）拽到办公楼拐角一根粗大的水泥柱后，这里暂时隔绝了部分声浪。
“宋队长！看见那边几个人没？”贺盛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手指隐秘地指向人群前排几个情绪激昂、身边围着不少人的中年汉子，“二队的，王铁柱、赵大锤那几个刺头！他们很有号召力！宋队长，你想想办法，想办法把他们先劝回去！稳住他们，其他人就好办多了！”
宋队长那张因常年钻研技术而显得严肃刻板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躁和无奈。他甩开贺盛恴抓着他胳膊的手，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推诿：“贺经理！你叫我怎么劝？上午！整整一个上午！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你问问筱队长！”他一把拉过旁边脸色同样难看的一队筱队长，像是抓到了证人，“筱队长，你说！咱们口水都说干了，有用吗？他们听得进去一个字吗？！”
筱队长是个耿直汉子，此刻也憋了一肚子火。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质问，目光如炬地直视贺盛恴：“贺经理！冶金部的唐克部长在北京都能接受一百七十多个人大代表的质询！那是国家最高权力机构！我们指挥部的领导呢？为什么就不能出来和我们一线的工人面对面？！为什么就不能解释清楚，回答大家伙儿最关心的问题？！就这么躲着藏着？把烂摊子甩给我们？！这工作让我们底下的人怎么做？！” 他的质问像一把利刃，刺破了贺盛恴想要维持的表面秩序，也道出了在场所有基层干部的心声和无力感。
考绿君子看到保卫处徐处长正满头大汗地在人墙后面焦躁地踱步，像热锅上的蚂蚁。考绿君子深吸一口气，压下因家庭出身而习惯性想要退缩的本能，挤过推搡的人群，凑到徐处长身边。他那身原本笔挺的保卫制服，此刻后背已被汗水湿透一大片。
“徐处长！”考绿君子提高音量，盖过部分喧嚣，“现在群众情绪顶在火山口上，这么围堵着不是办法！时间拖得越久，场面越难收拾！”
徐处长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我，语气又急又冲：“废话！谁不知道？！可你说怎么办？！火烧眉毛了，你有主意你倒是放啊！”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盯着考绿君子。
考绿君子的心跳如鼓，脑子里飞快地盘算。多年技术工作养成的逻辑思维在危机时刻发挥了作用。
“徐处，你看这样行不行？”
考绿君子语速加快，“你赶紧让人打开旁边那间最大的会议室！然后告诉大伙儿，指挥部的领导们此刻正在里面开紧急会议，研究大家关心的问题！等会议一结束，领导立刻在会议室里接见代表，当面听取意见，解答疑问！”
考绿君子快速解释着这个权宜之计的核心：“群众现在不见领导，绝不肯散！硬顶下去，万一有人冲动推搡起来，场面彻底失控就完了！会议室是封闭空间，至少能把人暂时稳住，把沸腾的压力稍微释放一下，也给领导们争取一点应对的时间和空间！”
这个办法透着无奈，甚至带着点欺骗性，但这几乎是眼下唯一能避免更大冲突的缓冲带。
何经理、宋专家、筱队长听到我的提议，眼睛都是一亮！“这个法子行！”
“对！先把人稳住！”
“徐处，快！刻不容缓！”
几人几乎异口同声，焦灼的目光死死钉在徐处长身上。
徐处长脸上肌肉抽搐，还在犹豫：“可是…可是…这得请示领导啊！万一…万一会议结束，领导还是不露面怎么办？那岂不是火上浇油？！”
徐处长的顾虑并非全无道理，但此刻的局势，最缺的就是时间！
“顾不了那么多了！先解燃眉之急！”何经理低吼一声。
“对！先把人带进去再说！我们帮你一起安抚！”筱队长也急了。
“快啊老徐！”宋队长更是直接上手。
我们几人几乎是连推带搡，硬是把还在天人交战的徐处长给顶到了人群最前沿，暴露在无数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之下。
徐处长硬着头皮，拿起一个电喇叭（声音依旧被淹没大半），用尽力气喊道：“同志们！工友们！大家辛苦了！安静！听我说！指挥部非常重视大家的诉求！”
“……现在，领导们正在开紧急会议，专门研究大家反映的问题！请大家保持冷静！我们已经打开了旁边的大会议室！大家先去会议室休息一下，喝口水！等领导开完会，立刻！就在会议室里和大家面对面交流！听取大家的意见！……”
他的喊话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瞬间被更大的声浪吞噬：
“我们不去会议室！”一个年轻工人跳着脚喊。
“我们要见领导！现在就要见！”王铁柱挥舞着拳头。
“请祝书记出来对话！别当缩头乌龟！”赵大锤的声音粗犷有力。
“我们要回武汉！放我们回家！”带着哭腔的女声，是武汉知青。
“别想糊弄我们！……”
口号声更加尖锐、统一，带着被愚弄的愤怒。人群再次向前涌动，保卫组成的人墙被推得东倒西歪，发出痛苦的呻吟。徐处长拿着喇叭，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地站在风口浪尖，绝望地看向人们。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再次锁定王铁柱和赵大锤那几位二队的老师傅。他们都是技术过硬的老工人，在工人中威望很高，此刻也明显喊得有些力竭，汗水浸透了洗得发白的工装。
考绿君子挤过人群，凑到王铁柱身边，尽量让声音显得诚恳而关切，盖过部分喧嚣：“王师傅！赵师傅！几位老师傅！你们从早上站到现在，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吧？这大太阳底下，身子骨要紧啊！”
王铁柱喘着粗气，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戒备地盯着我。
我赶紧接着说：“去会议室！那里面有椅子坐，有桌子，有凉白开！大家伙儿歇口气，润润喉咙，养足了精神头，等会儿领导来了，咱们有理有据地跟他好好说道说道！把咱们的困难、咱们的要求，一条条、一件件，清清楚楚地摆出来！这总比现在大伙儿都耗在太阳底下喊哑了嗓子强吧？会议室就在那儿，领导不来，咱们还不出来吗？！就当进去歇个脚，整顿一下队伍，等下更有力气跟他们理论！您几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几位老师傅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交流中那股子死磕到底的狠劲似乎松动了一下。
王铁柱抹了把脸上的汗，又看了看身边几个年轻工人晒得通红的脸，嘴唇动了动，没再激烈反对。
赵大锤梗着脖子吼了一句：“会议室可以进！但领导必须来！要是耍我们，老子拆了这会议室的门！” 他这话更像是对我们和指挥部的警告。
“对！领导必须来！”王铁柱也瓮声瓮气地强调。
“行！我们盯着！”考绿君子立刻应承。
见领头羊态度松动，赵大锤和王铁柱转身，对身边二队的年轻工人招呼了一声：“走！弟兄们！先进去歇会儿！攒足了劲儿，等会儿跟领导好好理论！”
二队的人动了！这股凝聚的力量开始向会议室方向移动。
一队的筱队长见状，立刻对自家队伍喊道：“一队的！都跟上！别让二队的兄弟们落了单！”
“走！进去歇会儿！”“对，保存体力！”……
有人带头，加上确实疲惫饥渴，观望的人群开始像退潮的海水，虽然依旧嘈杂，但总算有了明确的方向，开始缓缓流向敞开的会议室大门。保卫处长徐处长终于松了口气，后背的衣服彻底湿透了，他赶紧指挥保卫人员引导疏通。
看着乌泱泱的人群逐渐被容纳进会议室，指挥部大楼前终于空出一片狼藉的地面。贺经理、宋队长、筱队长都抹了把汗，看向考绿君子的眼神复杂，有赞许，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后的疲惫和更深层次的忧虑。
会议室的门关上了，但里面传出的嗡嗡议论声，像一只暂时被困住的猛兽在积蓄力量。那扇门，仿佛随时可能被里面积聚的失望和愤怒冲破。
考绿君子靠在冰凉的水泥柱上，手心全是冷汗。这办法只是暂缓了冲突，把炸药桶搬进了密闭空间。接下来怎么办？领导真的会来吗？来了又能说什么？如果承诺无法兑现……我几乎不敢想象那后果。
会议室里暂时的安静，压抑得令人窒息。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这短暂的平静下酝酿、发酵……
未完待续，后事如何，下章请看《【03】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