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心头残存的慌乱与不甘,竟在她这番话后悄然散去。张极望着她眼底真挚的光,神色渐渐松软下来,语气里满是由衷的叹服:“你变得越来越好了。”
话音稍顿,他目光微沉,又添了一句,语气带着不容回避的执拗:“还有一个问题,你未曾回答我。”
这话问得直白,他不信她不懂,他真正想问的是……
你与他,究竟有没有可能?
陆茵抿了抿唇,这个问题本是想略过去的,可他揪着不放,自己也不能一而再地无视,目光平和地迎上他的视线,缓声道:“陆家与宣家如今交好,原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恰好我与他之间,皆是真心换真心,并无半分利益掺杂,于我而言,这是幸事,亦是福气。”
真心换真心、幸事、福气。
张极好似没有听见这些字眼,面色未变,眼底却添了几分执拗:“你在回避我的问题,阿茵,你分明知道我想问什么。”
陆茵沉默了,两息过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却清晰:“我懂。只是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或许,连我自己心里,都未有明确答案,我只知道,如今与他相处,是舒心的,亦是快活的。”
张极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的话直白得毫无转圜余地,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闷痛难忍。
她既说得干脆,他也不必再迂回。
“你认定他了?”他喉结滚动,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发紧,目光死死锁着她的眉眼,终是问出了那句藏了许久的话,“阿茵,你心里,还留有我的位置吗?”
这句话一出,亭内瞬间陷入死寂。唯有亭外的雨声依旧,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屋檐,却衬得这方寸之地愈发沉静。张极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等待着那个能定他心绪的答案。
陆茵没有再回避,抬眸直直望进他眼底,目光清亮,不闪不避。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穿透亭外的雨声,稳稳落在张极耳中:“我以为,你素来不喜欢我对你别有心思——从前,你分明拒绝过我。”
张极心头猛地一震,瞬间口干舌燥,一股翻涌的涩意直冲喉头。他下意识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张了张口,却先缓了缓气息。不知怎的,此刻酒劲骤然上头,头晕目眩间,他竟宁愿自己方才是真的醉了,未曾听清这句戳心的话。
陆茵的目光依旧平和,语气也无波澜,像是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其实经由他,我也想明白了一件事。从前你待我好,我便毫无保留地倾慕于你,那时只当是理所应当。可如今我懂了,你对我好,是因你本性温厚,正如你所言,你把我视作亲妹。我不该只因旁人予的些许暖意,便生出不该有的情愫。”
亭外雨势未减,琉璃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她神色坦然,无半分怨怼,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这番话若是早些从她口中说出,张极定会满心欢喜,可此刻听来,只觉得心口堵得发闷——他盼着她清醒,却从未想过,她清醒后的第一步,竟是转身背离。
他从来都想让她懂,即便没有男女情愫,没有成长羁绊,他也会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那时她尚小,怀揣着纯粹的少女情怀,只因他些许照拂,便毫无保留地交付了满腔情意。
张极怎会不怕?怕她日后幡然醒悟,发觉当年不过是错把感激当成了爱慕,而他这个年长数岁的人,却未曾及时点醒,误了她的时光。
酒意上涌,憋了多年的话终是破了口。
张极喉结滚动,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与难掩的急切,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阿茵,我当时拒绝你,并非是不喜欢你。相反,在我心里,你从来都分量极重。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你生出任何错觉,怕你日后后悔,错把感激当了真心。”
亭外雨声潺潺,他攥着的拳头松了又紧,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隐忍,还有一丝未曾熄灭的期许。
他这番话落定,陆茵脸上的平静骤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迷茫。她怔怔地望着他,眼眸里满是错愕,像是从未想过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张极瞧着她这模样,心头了然——许是真的醉了,否则以他素来内敛的性子,这些压在心底多年的话,断断说不出口。可既已开了头,便没有再隐瞒的道理。
“那时我外放为官,一年到头难归京城两次。你对我的所有念想,不过是幼年相处的残影,你根本不知我这些年已变成了何种模样。我心里,从不如你想的那般开朗明艳,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护着你的温厚兄长。”
他顿了顿,喉间涩意更浓,声音压得更低:“后来张家突逢变故,家道中落,我与你之间,早已没了往日的对等。而你彼时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前程似锦,我却连自己的未来都摸不透,又怎敢耽误你半分?”
亭外雨声淅沥,敲得人心头发沉。他看着她垂落的眼睫,续道:“更重要的是,我与陆家曾有婚约在前。我身为男子,自当守好分寸,若与你走得过近,于你名声而言,便是莫大的损害。”
陆茵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缓缓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心头五味杂陈,乱作一团。
“阿茵,我当日拒绝你,并非无情。”他的声音里添了几分苦涩,“我只是不确定,你对我的那份心意,到底是感激多些,还是真的动了情。我想等你再大些,等你心湖清明,再让你自己做选择……”
说到此处,他忽然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眼底翻涌着难言的怅然:“可我万万没料到,这选择来得这样快。我不过离京三月,你的身边,便已有了旁人。”
这番话落地,亭内只剩淅沥雨声。陆茵久久未言,再开口时,喉咙间已染上不自知的哽咽,声音带着细微的颤:“你说的这些,似是万般为我着想,可你偏偏忽略了我的心绪。你从未想过,你的拒绝于我而言是何等打击?我只看到你坚决的态度,又怎会想到这背后藏着这般多的缘由?”
“是,都是我的错。”张极喉间发紧,坦然承认,眼底是难掩的愧疚,“可阿茵,我亦非完人。今夜能与你敞开心扉至此,我想问你——在你这里,我可还有半分余地?”
他目光灼灼,追问得毫不避讳:“你对宣家那小子,当真动了情?”
陆茵浑身一滞,眼底闪过一丝茫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她这般模样,张极心中先是一阵紧张,随即竟豁然笑了。那笑意里藏着孤注一掷的急切,还有压抑许久的不甘。
他一时忘了素来的克制,探身向前,牢牢抓住了她的手,指尖滚烫,不容她挣脱分毫,目光死死锁着她的眼睛:“我喝醉了,忘了你方才说的——连你自己都未曾确定心意。既如此,他便未完全走进你心里,我自然还有机会。”
“阿茵,我如今在做的事,关乎张家兴衰,亦关乎天下清明。待我事成之日,张家定会重回往日荣光,届时我来求娶,便不算辱没陆家的门楣。”
陆茵震惊地望着他,眼眶微微泛红,湿漉漉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这般直白热烈的话,竟会从素来沉稳克制的他口中说出,撞得她心头剧跳,一时忘了言语。
廊下门内,靠在一处的二人见了这个场面均是一愣,陈稚鱼更是用胳膊碰了陆曜一下:你还不赶紧过去,他们说话的时间也许久了,今夜喝了很多酒,小心一会失态。”
陆曜点了下头,看着张极伸出去的爪子,朝他们走去。
一路走过去,动静并不小,也惊扰到了四角停下的两人,张极松开了手,陆茵也调整了呼吸和表情。
陆曜走近后,废话一句没问,只说:“天色不早了,我要送阿茵回去,你也得休息了。”
张极明白,给了他们这么长时间说话,已经极给他面子了,毕竟面前坐着的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他点头,本能地跟了句:“我陪你一起送她……”
陆曜瞪过去:“你还是歇歇吧,外头不比合宜院,这么晚了,你和我一起送,传出去我阿妹面子在哪儿?”
张极被说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我失了分寸。”
陆曜带着陆茵离开,很快喆文就过来,带着张极回了他的客房。
陈稚鱼在门口站着,看着他们“分道扬镳”的背影,暗自轻叹了一声。
这雨下得也太大了!
离得又不近!
竟是半句话都没有听到!
亏她还选了个最近的屋子待着,白守了半天。
他们方才都说了什么啊?心里头又都是怎么想的?
若不是时机不对,陈稚鱼方才都想自己去送阿茵,也好打听打听他们今日的进展,到底还是想起自己是个做嫂嫂的,这般执着于小姑子的八卦也不大好。
……
此事未完,宫里也传出了一件新鲜事,据说是陛下为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恭华长公主,看中了一个驸马人选。
就在陈稚鱼下意识地以为这个人是苏瑾时,英国公的世子闯入了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