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八年,琉球,首里王城。
灼热的阳光洒在琉球王国首里城的红色瓦顶和蜿蜒的石板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热带花卉的浓香与海风特有的咸腥。
港口那霸湾内,帆樯如林,商贾云集,来自大明、日本、南洋乃至更遥远国度的商船在此停泊、交易。市集上,大明的丝绸瓷器、日本的刀剑硫磺、南洋的香料珍宝琳琅满目,交易用的银钱叮当作响,其繁华喧嚣程度,甚至超过了此时大明许多内地的府城。
然而,这片看似富庶和平、作为东西洋贸易枢纽而欣欣向荣的土地,其光鲜的表象之下,却涌动着足以令知情人脊背发凉的暗流。
首里城内,那座象征着琉球王权的宫殿依旧庄严肃穆,年少的尚元王端坐于上,接受着臣民和外国使节的朝拜。
但若有细心的观察者,必能察觉,年轻国王的眼神时常空洞,举止言谈间缺乏真正君主应有的决断之气。
而那些侍立在他身旁、身着琉球官服却眼神锐利、步履沉稳的“侍从”,以及偶尔在宫廷深处一闪而过的、腰间佩着独特武士刀的影子,才隐隐透露出谁才是这座王城真正的主宰。
控制这里的,并非琉球的王族或士族,而是来自隔海相望的九州岛上的几位强大日本大名。
他们早已通过精心的渗透、武力的威慑以及巧妙的政治联姻,将琉球王室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空壳傀儡。
琉球王国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繁荣的中转贸易,才是他们真正觊觎的瑰宝。
之所以海面上仍流传着汪直旧部毛海峰、汪滶等势力为争夺遗产而火并的消息,甚至出现多股“新兴”海盗四处劫掠的景象,这一切,不过是九州大名们及其麾下谋士精心布下的迷阵。
那些看似混乱、各自为战的袭击,劫掠的目标、行动的路线、时机的选择,若从极高处俯瞰,便能发现其背后隐藏着某种冷酷的协调性与明确的目的性——它们在试探大明沿海的防御虚实,在消耗明朝官军的精力,在制造恐慌以动摇商贾对新兴的上海港的信心,更重要的是,在掩护九州势力对琉球的彻底消化与控制,以及对其整合后的海上力量进行实战演练与磨合。
这一切阴谋的矛头,最终都隐隐指向了一个名字——陈恪。
这位大明靖海伯的出现,以及他以上海浦为基点推动的强势开海政策,摧毁了原本由各方势力维持的微妙平衡。
他试图建立规则、主导贸易、打造强大水师的举动,严重挑战了以往由海商-海盗集团实际掌控东南亚贸易主动权的格局。
尤其是上海港的迅速崛起,直接威胁到了琉球作为传统中转站的地位。
九州岛上的聪明人,并非只有蛮勇。
他们敏锐地意识到了陈恪带来的威胁,也注意到了大明新军展现出的不同于以往的战术和组织能力。
尽管他们无法完全复制那种建立在严格纪律和深厚国力基础上的体系,但他们开始努力学习,并利用手中掌握的资源——来自汪直旧部的熟悉海况的骨干、通过佛朗机渠道获得的火铳仿制技术、以及日本武士固有的勇悍——试图打造一支既能适应复杂海况、又具备一定近代火器作战能力的海上力量。
之所以直到此刻才全面爆发,正是因为完成对汪直遗产的消化、彻底控制琉球这个战略支点、以及完成自身力量的整合与升级,需要时间,一个不短的时间。
现在,他们认为准备已趋充分,是时候给那个不守“规矩”、试图重新划定海上疆界的明国伯爷,一个足够深刻、足以让其铭记的教训了。
一场以整个东南海域为棋盘,以贸易航线、沿海城镇乃至国运为赌注的无声风暴,正在这片蔚蓝的波涛之下,悄然凝聚着力量。
而远在上海府的陈恪,此刻或许还只是将目光聚焦于日益频繁的倭寇袭扰,尚未完全意识到,他面对的已不再是散兵游勇的贪婪海盗,而是一个有着长远战略、严密组织且敌意深沉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