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王长林那边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经过昨天的实地参观和回去后的口口相传,江州玻璃器皿厂那边登记在册、符合条件的老师傅,超过百分之九十五都明确表示愿意来光速科技上班!
这几乎是将整个富余人员库一网打尽,为即将展开的产能大战提供了充足的人力储备。
得到消息的明朗立刻与许晚晴碰头。
“晚晴姐,事不宜迟。通知王长林,明天,就让第一批,至少一百五十名老师傅过来报到!我们先在最后一间空着的厂房里进行集中培训和适应性练习。等李鹏飞那边把新的生产线设备调试安装好,这批人直接就能顶上去!”
明朗的语气果断,带着大战前夕的紧迫感。
“好!我马上安排。培训的场地、基本的桌椅和教具,我今天下午就让人准备好。”许晚晴雷厉风行,立刻着手落实。
所有人都清楚,这批老师傅能否快速、顺利地融入并形成有效生产力,是近期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
这直接关系到二月份能否拿出足够数量的“光速A1300”,在摩托罗拉A1200刚刚上市、立足未稳之际,给予其致命一击。
这场狙击战的前哨战,某种意义上,已经在这临时的培训车间里打响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光速科技那间临时辟作培训中心的大厂房里,已经灯火通明。
明朗、许晚晴、高艺文这三位核心决策者,罕见地齐齐到场,坐在厂房角落临时搬来的椅子上,神情专注地看着前方。
他们的到场,无声地宣示着此次培训的极端重要性。
李鹏飞更是如临大敌,他特意从现有的紧张生产线中,抽调了四名最耐心、技术最好、表达能力也最强的熟练工,担任此次的培训导师。
这四人此刻也倍感压力,面对台下黑压压一片、平均年龄能当他们父辈的“学生”,心里都有些打鼓。
台下,一百五十多名老工人穿着各自带来的、洗得发白但尽量整洁的工装,端坐在临时摆放的长条凳上。
他们眼神里有好奇,有紧张,有跃跃欲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与周围现代化的厂房环境相比,他们这群人本身,就带着一种强烈的时代穿越感。
培训正式开始。
第一位培训导师小张,主要负责讲解手机组装的基础理念和防静电知识。
他拿着一个拆开的光速G1手机模型,走到前面一块大白板前。
“各位老师傅,大家好。今天我们学习手机组装的第一课,首先是认识……”小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洪亮清晰。
“小伙子!你说话能大点声不?俺这耳朵背,听不清!”坐在前排的一位老师傅扯着嗓子喊道,他手里还拿着一个老式的搪瓷缸子。
“就是,还有这上面的字,太小了!看不清楚!”另一位老师傅指着白板上画的简易结构图抱怨。
“师傅,您这手机里面咋这么些个零碎?这都叫啥啊?”有人对拆开的手机模型产生了浓厚却无序的兴趣。
小张顿时有些头大,赶紧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在喊话,同时放慢了语速,一笔一划地把字写大。
明朗在下面看着,对许晚晴低声道:“记下来,后续所有培训资料,字体放大一倍,考虑配老花镜。讲师必须配备便携麦克风。”
许晚晴立刻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
接下来是防静电环节。
培训导师要求每个人佩戴防静电手环。
这下可热闹了。
“这是啥玩意儿?跟医院测心跳的夹子似的?”
“戴这干啥?俺们以前修机器,徒手就上了,也没见机器坏啊!”
“这带子勒得慌,不舒服……”
许多老师傅对手腕上这根细细的带子表现出极大的不适应和不解,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徒增麻烦。
李鹏飞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头,忍不住想上前亲自解释。
明朗轻轻拉住了他,示意让培训导师处理。
培训导师只好耐心地、反复强调静电对精密电子元件的致命伤害,甚至拿出了一块被静电击穿损坏的主板作为“教具”展示。
看到实实在在的损坏案例,老师傅们虽然仍觉得麻烦,但态度总算认真了一些,嘴里嘟囔着“这金贵玩意儿就是矫情”,手上却开始笨拙地学习如何正确佩戴。
真正的挑战出现在实际操作环节。
李鹏飞贯彻了明朗“极致分工”的理念,将手机中框的组装分解成了十几个微小的步骤。
第一个练习项目,就是使用定扭矩电批,在指定的位置,打入四颗完全相同的小螺丝。
要求是:螺丝不能打花(滑丝),不能打歪,不能遗漏,扭矩要恰到好处,既不能过松导致松动,也不能过紧撑裂塑料柱。
培训导师演示了一遍,动作行云流水,精准无比。
轮到老师们上手了。
场面顿时变得有些……混乱。
有的老师傅手劲大,习惯了重工业的粗犷,“咔”一声,螺丝直接打穿,或者把脆弱的塑料螺柱给打崩了。
有的则因为老花眼,或者手微微颤抖,对不准那细小的螺丝孔,电批头在孔周围划来划去,就是进不去,急得满头大汗。
有的倒是顺利打进去了,但忘记检查扭矩,有的太松,一碰就晃,有的则拧得太死。
还有的,打完第一颗,就忘了第二颗该打在哪里,需要培训导师反复指点。
“哎呀!又打歪了!”
“这螺丝咋这么小?捏都捏不住!”
“师傅,您帮我看看,这个孔是不是这个?”
培训车间里充斥着各种焦急、自责和求助的声音。
李鹏飞和几个培训导师像救火队员一样,穿梭在工位之间,一遍遍地纠正、示范、鼓励。
高艺文看着这进展缓慢、错误百出的场面,忍不住凑到明朗耳边,忧心忡忡地低语:“明朗,这效率……能行吗?我看着都着急。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上线啊?”
许晚晴也面露担忧,但她注意到,明朗的目光虽然严肃,却并没有流露出失望。
“别急……”
明朗的声音很平稳:“看那个老师傅。”
他指向靠墙的一个工位。
那是一位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的老者,他动作很慢,甚至显得有些迟缓。
但他每次拿起电批前,都会先用手摸索确认螺丝孔的位置,然后才稳稳地将批头放入,启动。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虽然慢,但他打好的每一个螺丝,都完美符合标准,几乎没有失误。
“他叫陈卫国,原来是玻璃厂精密仪器检修班的,干了一辈子。”
王长林在一旁小声介绍:“有名的‘陈一手’,手特别稳。”
“看到了吗?”
明朗对高艺文和许晚晴说:“我们不能用年轻人的标准去要求他们所有人。他们需要时间适应这种精细操作。但只要找到了方法,他们的稳定性、耐心和责任心,会弥补速度上的不足。我们要做的,就是因材施教,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工序上。”
他起身走到李鹏飞身边,低声交代:“鹏飞,调整一下策略。把工序按照对精度、速度的要求,再进行细分。像打螺丝这种对精度要求高、对绝对速度要求稍次的岗位,优先安排给像陈师傅这样手稳、细心的人。像一些粘贴泡棉、安装橡胶垫片这类更依赖耐心和重复性的岗位,可以安排给其他人。培训也要有侧重。”
李鹏飞眼前一亮,立刻明白了明朗的意思:“懂了,明总!我马上重新评估和分组!”
培训进入第二天、第三天。
情况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在经历了最初的不适应和混乱后,老工人们骨子里那种不服输、肯钻研的劲儿上来了。他们私下里会互相交流经验:
“老李,你那个手得这样,手腕绷住劲,别用蛮力……”
“对准的时候啊,凑近点,眯着眼看,准成!”
“记不住步骤?我编了个顺口溜,‘一拿二对三轻放,四按五响六检查’……”
培训导师们也改变了策略,不再追求统一的快节奏,而是更加注重动作的规范性和质量稳定性。
他们根据明朗的指示,开始观察每个人的特点,为后续的定岗做准备。
那位陈卫国老师傅,甚至自己琢磨用废弃的电路板做了一个“打螺丝练习器”,带着几个同样手稳但一开始不得法的老伙计一起练习,效果显着。
明朗、许晚晴和高艺文依旧每天都会抽时间来看。
他们看到的不再仅仅是笨拙和错误,更看到了那种属于老一辈产业工人的坚韧、智慧和集体荣誉感。
他们或许学得慢,但他们一旦掌握了,就极其扎实可靠。
几天下来,培训车间里的景象已然不同。
虽然速度依然无法与年轻熟练工相比,但那种初期的混乱和焦虑已经大大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专注、有条不紊的氛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我们一定能行”的信念。
看着一位老师傅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完美地扣上最后一个电池后盖,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充满成就感的笑容时,明朗知道,他这把“险棋”,走对了。
这些被视为“包袱”的老树,正在这片新的土壤里,顽强地绽放出属于他们的、独特而坚韧的新花。
通往狙击摩托罗拉A1200的道路上,最意想不到却也最坚实的一块拼图,正在被缓缓嵌入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