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指令已下,众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去执行各自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明朗独自站在窗前,大脑仍在高速运转,审视着自己刚刚下达的每一道命令,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疏漏和潜在的优化空间。
从销售部抽人?
这固然能解一时之急,但无疑是拆东墙补西墙,会严重影响销售渠道的日常维护和市场拓展,属于杀鸡取卵的短期行为。
而且,让那些习惯了与人打交道、做方案的销售精英们去生产线打螺丝,先不说效率如何,心态上的落差和抵触情绪就可能引发新的管理问题。
“一定还有更好的人选……一定还有……”
明朗低声自语,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外远处的江州玻璃器皿厂的老厂区。
那里,曾经是江州的工业骄傲,如今虽被自己盘活了一部分,注入了新的高科技血液,但依然承载着大量的历史包袱——那些为工厂奉献了一辈子,却在转型中被暂时“闲置”下来的老工人们。
突然,一道灵光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到会议桌上,抓起了内部电话,迅速拨通了许晚晴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显然许晚晴和高艺文正在一起商讨抽调人手的具体名单。
“晚晴姐!”
明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先别急着安排抽调销售部的人!或许……销售的人可以不动了!”
“不动?”电话那头传来许晚晴错愕的声音:“小明,你……你想大变活人吗?现在去哪里变出几十号手脚麻利的人来?”
紧接着,听筒里传来了高艺文那带着明显嘲弄和不解的大嗓门,她显然就在许晚晴旁边:“拜托!我的明大老板!你不会是真打算让我们现在去人力资源市场现招人吧?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阳历一月中,马上就是二月份过年了!这个时间点,农民工都返乡了,大学生还没放假,有几个人会出来找工作?就算招到,生手培训不用时间吗?远水不解近渴啊!”
面对两人的质疑,明朗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一笑,那笑声中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得意:“你俩啊,有时候脑子也确实转不过弯来!眼睛光盯着外面,怎么就忘了咱们自己家里还蹲着一座‘人力金矿’呢?”
“人力金矿?”许晚晴和高艺文在电话那头异口同声,充满了疑惑。
“对!金矿!”
明朗语气笃定:“江州玻璃器皿厂! 之前我们接手后进行技能培训,那些因为年纪偏大、学习新工艺较慢,没有通过最终考核而暂时‘待岗’的老职工,不是有好几百号人吗? 把他们全部给我抽调到光速科技这边来!进行手机组装的再培训、再就业啊!”
这个想法,石破天惊!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足足过了好几秒钟,才传来许晚晴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呼:“小明!你……你怎么会想到他们?!那些人……那些人恐怕不合适吧?”
高艺文也立刻表达了强烈的疑虑,语气比刚才更加直接:“大哥!我的亲哥!你是不是忙晕头了?你不知道那些都是四五十岁,甚至在厂里干了一辈子的中老年职工吗?国营企业里面混了大半辈子,思维固化,手脚也肯定比不上年轻人麻利!而且,国企的那套作风你又不是不知道,懒散、磨洋工、不好管理!让他们来组装我们要求精密、讲求效率的手机?这……这简直是开玩笑!到时候别说提升产能,别给你整出一堆质量问题就算烧高香了!”
高艺文的担忧不无道理。
在2006年的环境下,国企老职工给人的刻板印象往往是观念陈旧、缺乏活力、难以适应快节奏和高标准的工作要求。
让他们从传统的玻璃制造转向精密的电子组装,听起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然而,明朗的笑声更加爽朗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潜力:“试试呗!艺文,晚晴姐,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那可是几百号人啊!几百个经历过国有大厂严格管理、有组织有纪律、对工厂有归属感的熟练产业工人!他们或许学新东西慢一点,但他们有耐心,有责任心,能吃苦,耐劳累!这是多么宝贵的人力资源!”
他继续描绘着自己的蓝图,语气充满了煽动性:“我们不需要他们去理解复杂的电路原理,不需要他们去编写程序。我们只需要把手机组装的工艺,按照我之前说的,进行极致的细分和标准化!比如,就让他们专门负责打那几颗固定的螺丝,或者专门负责粘贴某一块防尘泡棉,或者专门负责把某个盖板扣上……把每一个动作都简化到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重复!他们年龄大了,可能做不了需要快速反应和极高精度的活,但这种简单、重复、要求耐心和稳定性的工序,不正是他们的长处吗?”
明朗越说思路越清晰,他看到了表象之下的本质:“我们新招的年轻人,可能干几天就觉得枯燥跑路了。但这些老工人,他们珍惜工作机会,服从管理,稳定性极高!只要我们培训得当,把他们安排在合适的岗位上,这几百号人,拉过来稍微培训,立刻就能在新开辟的生产线上顶上去!产能的问题,说不定真能一下子解决大半!”
电话那头,许晚晴沉默了。
她仔细咀嚼着明朗的话,试图跳出固有的思维框架。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找年轻人呢?
这些老工人,或许真的有他们独特的优势。
他们经历过物资匮乏的年代,更懂得珍惜;
他们大多家庭稳定,不会轻易跳槽;
他们在集体中生活和工作了几十年,团队意识和服从性远比当下的年轻人要强。
如果真能如明朗所说,将工序简化到极致……
“唉……”
许晚晴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语气已经软化,带着一种尝试的决心:“行吧,小明,你说得……也有点道理。死马当活马医吧!我这就和王长林联系,让他立刻整理名单,组织人员。我亲自过去做动员工作!”
高艺文在那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嘟囔了一句:“好吧,你是老板,你说了算。希望这群‘老宝贝’真能给你带来惊喜,而不是惊吓。”
挂断电话,明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其实,他内心深处也并非完全有底。
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那些老职工确实是“老古董”,思维定势和身体机能都是客观存在的障碍。
但是,他更相信制度的力量、流程的力量和信念的力量。
他坚信,只要将手机组装的工艺进行革命性的细分,细化到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化、可视化,再加上恰当的激励和严格而不失人情味的管理,这些被认为“落后于时代”的老工人们,未必不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吃苦耐劳……”明朗喃喃自语,这四个字在当今社会似乎已经不那么被看重,但在攻坚克难的生产一线,这恰恰是最朴素也最宝贵的品质。
他立刻又拨通了李鹏飞的电话。
“鹏飞,人力解决方案有变了!不用动销售部的人。”
“啊?那哪来人?”李鹏飞懵了。
“玻璃器皿厂那边,有几百号经过初步产业培训的‘预备役’工人,马上调拨给你!”
“什么?老……老工人?”
李鹏飞的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惊恐:“小明哥!您别开玩笑啊!手机组装虽然不是造火箭,但也需要眼明手快啊!他们行吗?”
“不行也得行!”
明朗的语气不容置疑:“而且,我要你立刻做一件事:把你之前设想的‘工序拆分’做到极致! 不是拆分成几个工位,而是拆分成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微小的、单一的动作单元!比如,安装一颗螺丝,就单独设立一个工位,这个工位的工人,一天八小时,只重复一个动作——拿起电批,对准孔位,打紧螺丝,放下电批。如此循环。我们要的,不是技术工人,而是人形机械臂!明白吗?用最极致的分工,来降低对单个工人技能的要求,从而让那些老工人也能快速上岗,并能保证基础的质量和效率!”
李鹏飞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
将分工做到如此细致、如此“反人性”的程度,这想法本身就足够疯狂!
但这疯狂背后,却闪烁着一种冰冷的、高效的逻辑。这确实是解决当前人力困境最直接、也可能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我……我明白了!”
李鹏飞的声音带着颤抖,既是压力,也是一种被激发出的挑战欲:“我马上重新规划生产线布局和工序流程!保证在人员到位前,拿出一套‘傻瓜式’组装方案!”
“很好!”明朗挂断电话,走到窗边,看着玻璃厂的方向。
那里,曾经是计划经济的堡垒,是旧工业时代的象征。
而现在,他正要从中汲取力量,去冲击最前沿的消费电子市场。
这其中的反差与融合,让他感到一种奇特的宿命感和征服欲。
一场关于人力、关于管理、关于打破常规思维的更大胆的试验,即将在这冬日里的光速科技上演。
成败与否,将直接决定A1300能否如期掀起那场预想中的市场风暴。
江州玻璃器皿厂的礼堂里,接到通知的老工人们带着茫然和些许不安聚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