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胡桃木门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也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多罗西娅独自坐在那张宽大得有些夸张的办公桌后,高背椅的柔软皮革此刻无法带来丝毫舒适,反而让她如坐针毡。
她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几份被珀金斯小心翼翼摆放整齐的文件上。最上面是一份看起来刚刚装订好的《魔法法律执行司在岗职员名录》。
她随手翻开,厚重的羊皮纸发出沙沙的轻响。
名录按照部门排列,后面附有简单的职位、入职年份和魔杖木材及芯材信息。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和头衔映入眼帘:威森加摩联络处主任、法律条文修订办公室主任、魔法滥用调查科科长、麻瓜物品滥用对策科副科长……还有一大堆普通职员、记录员、文书。
她对这些人的信息毫无兴趣,不知道他们的能力,不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不关心他们的立场。
翻看这些名字,只让她感到一种庞大、陌生而僵化的官僚机器正横亘在她面前,而她,一个连实习经验都没有的学生,却被荒谬地按在了这台机器的操控台上。
她烦躁地将名录推到一边,拿起下面一份文件。这是一份《关于近期傲罗办公室与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管辖权争议的初步调查报告》,厚达几十页,充满了法律术语和部门间互相推诿的陈述。
多罗西娅只看了开头几行,就感觉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这些错综复杂的行政纠纷、陈年旧案,她根本理不清头绪,也没兴趣去理清。
她又翻了翻其他几份——有待审批的魔法物品进出口许可申请、关于某个偏远地区私自搭建违规门钥匙站点的调查报告、还有一份是关于非人类生物权益政策微调的提议草案……
所有这些,都是魔法部这个庞大机构日常运转中无数齿轮咬合的一部分,复杂、琐碎、充满利益的博弈和规则的漏洞。
以往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比如辛克尼斯,哪怕能力平庸,至少熟悉这套游戏规则,懂得如何平衡、拖延、交易,或者利用这些事务为自己或所属势力谋利。
而她呢?她连最基本的流程都不清楚。她看着这些堆积如山的卷宗和待办事项,只觉得头大如斗,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再次攫住了她。
伏地魔把她扔到这里,难道真的指望她来“办公”?来处理这些傲罗和神奇动物司到底谁该去抓那只跑进麻瓜公园的护树罗锅的破事?来审批一批可能被用于黑魔法的敏感材料出口?
这不可能。
伏地魔对魔法部日常的文书工作和行政纠纷不会有丝毫兴趣。他要的是结果,是恐怖,是清洗,是权力的彰显。
那么,他让她坐在这个位置上,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多罗西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办公室那扇气派的大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外面那些恭敬而惶恐的员工,看到整个魔法部如今弥漫的恐惧气氛。
也许,伏地魔根本不需要她真的懂得如何处理这些复杂的文件,也不需要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官僚。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坐在这个关键位置上的、年轻而顺从的纯血统面孔。
这个面孔会在需要的时候,签署那些由真正懂行的人准备好的、充满血腥气的法案和命令;
会用“司长”的权威,去镇压任何内部可能的异议或拖延;
会成为新秩序下“法律”与“执行”的鲜活象征,让所有人都明白,旧的规则和程序已经彻底死去,取而代之的是黑魔王不容置疑的意志,以及忠诚执行这意志的、哪怕是最年轻的工具。
“办公”是幌子,“颁布法案杀人”才是本质。这个位置赋予她的,不是管理庞大机构的权力,而是为暴力披上“合法”外衣的资格,以及成为这暴力一部分的、无法挣脱的身份。
想到这一点,多罗西娅感到一阵更深的寒意。
这意味着,她可能连在琐碎公务中拖延、敷衍、消极抵抗的空间都微乎其微。
当那份真正的“工作”——血统审查名单、迫害性法律草案——被摆上桌面时,她将没有任何借口回避。
她必须签下名字,盖上印章,用自己的名义,将无数人推向深渊。
而窗外,那扇韦斯莱先生求而不得的窗户所展示的伦敦天空,似乎更加阴沉了,厚厚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压下来。
这间豪华的办公室,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一个权力的象征,而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祭坛。
而她,就是那个即将被绑在上面,亲手献上祭品——包括她自己灵魂一部分——的祭师。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发疼的太阳穴。
下午两点的部门主管会议……那会是另一场考验的开始吗?
她该如何面对那些可能比她父亲年纪还大、经验老道、此刻却不得不对她卑躬屈膝的下属呢?
墙上的魔法时钟指针不紧不慢地移动着,提醒她下午两点的会议正在逼近。每一声轻微的滴答,都像敲在她的神经上。
快到约定时间时,她终于不再试图理解那些文件,而是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附带的、一个小巧但设施齐全的盥洗室里。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仔细审视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眼下有阴影,但黑色的西装袍服挺括,头发一丝不苟,眼神……她努力将所有的迷茫、恐惧和荒谬感压到最深处,只留下一种冰冷的、近乎空洞的平静。
必须这样,把自己也伪装成一个失去理想被生活压垮的成年人。
当她重新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已经有几个身影在恭敬地等待了。
除了珀金斯,还有另外几个年纪明显更大、穿着更为考究的巫师,他们应该就是各个部门的主管。看到多罗西娅出来,他们立刻停止了低声交谈,齐刷刷地微微躬身。
“司长女士,会议室已经准备妥当,各位主管都已到齐。”
珀金斯上前一步,声音比上午更加谨慎。
多罗西娅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一个字,迈步向走廊另一端的会议室走去。
珀金斯连忙跟上,其他主管也保持着一段距离,沉默地跟在后面。
她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像探针一样试图刺探她的背影,评估着这位突如其来的年轻上司。
会议室比她想象的要大,一张长长的、光可鉴人的桃花心木桌子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桌子两旁已经坐满了人,大约有十几位。当多罗西娅在珀金斯的引导下走向主位时,所有人都立刻站了起来,动作整齐得有些刻意。
她注意到,除了这些身穿各色司内制服的主管,会议室后排靠墙的阴影里,还坐着两个身影——他们没有穿魔法部的袍子,只是普通的黑色长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会场。
食死徒,或者至少是他们的眼线。伏地魔不会真的让她独自面对这群老油条。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微微一沉,但也让她更加绷紧了神经。
“请坐。”多罗西娅在主位坐下,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众人依言落座,动作轻微,几乎不敢发出声音。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等待审判般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