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妍一张一张看着爸爸以前洗出来的照片,原来自己小时候长这样啊,还蛮可爱得咧。爸爸年轻时真是帅呆了,身材笔直,到现在也没走样,连小肚子都没有,头发也茂密,就是白发有点多。
妈妈个子好高啊,穿平底鞋都和爸爸差不多高。面容和气质都特别好,名字更是好听,叫“阿依莎”,这个名字不就是电视剧里俄国公主的名字吗?
爸爸妈妈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啊,颜值高到无法形容,是景妍见过的最般配的夫妻。
爷爷奶奶是那种典型的四川人,很瘦,不高也不矮,看着就有教导主任的严肃和严厉。
外公外婆都是又高又壮。原来外婆是个蒙古人,怪不得妈妈的头发是黑的,自己的相貌混血特征也不那么明显。外公是警察,却总是一副笑咪咪的模样。听说他追求外婆好几年,天天接送乐团当大提琴演奏员的外婆,给她背琴。
看着一家大小齐齐整整的照片,景妍禁不住抿嘴直乐。
欧阳老师一刻不停地盯着自己的女儿看,眼泪就没断过。
程惠君真为老师和学妹高兴,这不就是大团圆结局了吗?第二天她就飞回了特区,学生们和曹小秃都等着急了。她也想妈妈了。
欧阳老师给景妍讲了好多家里的事,爷爷奶奶两个理工科大学生一辈子的相爱相杀,外公外婆年轻时的浪漫爱情,他和阿依莎的相识、相爱过程,还有这些年他和家人寻找景妍的艰辛历程。
上了很多当,花了不少冤枉钱,好在结果是好的。
景妍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打了视频电话,四位老人老泪横流。爸爸的俄语流利自如,她虽然听不懂,也听得出来那份抑制不住的喜悦。他总是笑着笑着就哭,哭完了又笑。
妈妈住在精神病院不能连线。外公外婆说妈妈最近好了许多,给她看了好多妈妈小时候和年轻时在舞台上的照片。两位老人不停地叫她“嘟嘟”、“阿丽娜”、“丹妮”,夸张的表情眉飞色舞,可爱极了。
景妍真是又想哭又想笑。
大家约定,过段时间放长假父女俩回去认祖归宗。
欧阳老师带女儿去了二楼她的房间,满屋子的玩具和大大小小的裙子。景妍忍不住“呀”了一声。
“这些年找你我几乎走完了整个中国,只要看到新颖的女孩的玩具我就会买下来,我坚信我的女儿一定还活着,我一定能找到你。
每年我都会给你买几条最新款的漂亮裙子,我知道我和阿依莎的女儿一定会遗传我们的基因,一定是美丽、可爱、活泼、又能歌善舞的。我知道总有一天,我的女儿会不声不响地回到我身边。”
父女俩聊了很多,景妍把在孤儿院和丁姨身边成长的经历都和爸爸讲了一遍。欧阳老师心疼得又哭了好几场。
景妍和爸爸一起和丁姨视频连线,欧阳老师表达了对丁姨的感激之情。说过段时间父女俩去看望她,还要找到司徒牧师夫妇,以前帮助过景妍的人他都要一一登门感谢。
“景妍,殷夫人知道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别提有多高兴了。她说过段时间回国就来看你,还希望你读完研究生后去美国继续攻读声乐博士,她负责给最好的音乐学院写推荐信。还有,她物色了好几个男朋友人选,等她回来亲自带你去见面。”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景妍情绪顿时低落起来,她完全没有和爸爸提过江湛一个字,她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段关系。
也不想和爸爸说和江湛相处的那些细节,毕竟他是海大的校董,又一贯的心狠手辣。自己的爸爸是个单纯、耿真的人,她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
欧阳教授以为女儿像当下的年轻人一样不想相亲,宽慰道:“你不想找男朋友,爸爸不会逼你,回头我和殷夫人推了就是。”
景妍的表情不太自然,他忽然想起以前上课时无意中看到的女儿脖子上的那些吻痕,试探着问道:“景妍,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景妍摇头否认,并不坚定的眼神暴露了她的内心,欧阳教授知道女儿在隐瞒一些事。刚相认,父女俩相互了解得还不够,需要慢慢沟通,不急于一时。他自己劝自己。
几天的相处,景妍对爸爸的人品和性格有了更全面的了解。他情绪稳定,性格豁达,骨子里有川渝人积极、乐观的一面。遇到困难从不抱怨和精神内耗,而是积极地想办法解决问题,看人看事情的角度既全面又包容。
那天问起要不要改名,欧阳老师说他不强求,让景妍自己决定。还说养父虽然犯了罪,但是不代表这个人一无是处,更不能片面地认为他对这个养女不好。
“妍”这个字寓意美好,说明当时养父母也是寄托了美好的希望在她身上的,希望女儿长得漂亮,有众多的仰慕者。
从这点上,他认为景妍还是应该感谢养父母的。至于在冬日里把她扔在大街上,也许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者是他人所为。收养景妍的原因,以及景妍怎么去到他们家的,欧阳教授觉得她应该全面了解养父母之后再做判断,而不要盲目地去仇恨,去抱怨。
既然养父母已经双双离世,真相不得可知,那就更没必要把他们想得太坏,心怀怨念只会让自己痛苦,心怀感恩才能幸福、从容。
还说“景妍”这个名字,叫起来朗朗上口,还好记,他是蛮喜欢的,做笔名和艺名都是不错的选择。
景妍很喜欢“欧阳”这个姓,又有文化气息又洋气。她几乎忘记爸爸的全名是“欧阳彝”,一直以为他是姓“欧”名“阳”。
欧阳教授和她解释说:当年苦寻女儿未果,无奈只能求助算命先生。先生说他名字里的“彝”和“遗”同音,不好,不利于寻找到女儿。从那以后他就尽量弱化“彝” 这个名,时间一长,大家都误以为他姓“欧”,单名一个“阳”字。
他还笑着说算命先生是挺准的,照他的话做,终于把女儿盼回来了,虽然是二十多年后。
景妍知道爸爸是以一种“苦中作乐”的顽强精神坚持了二十多年。她在电视上看过,很多丢失孩子的家庭因为承受不了沉重的打击最终妻离子散。有的爸爸酗酒成疾,不幸早亡。有的爸爸选择和妈妈离婚,逃避现实。
她的爸爸一直在努力地搞事业,挣钱,治疗妻子,利用一切机会寻找孩子。他并没有颓废,而是寄情于教育事业,培养出了大批优秀的声乐人才。
景妍和爸爸在一起有一种从没有过的安全感,她终于体会到了父爱、亲情和家的感觉。
这天,景妍做了一桌子川菜,她想给爸爸好好做顿饭,这些年他太辛苦了。欧阳老师看到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又开始掉眼泪。
景妍不明白,坐到爸爸身边。
“爸爸,你怎么了?”
“景妍,爸爸对不起你。这些年,爸爸在高校里当老师,吹着空调,喝着茶水,出行有代步工具的轿车。即便在找你的过程中遭遇些挫折,也不至于风餐露宿。
而你小小年纪却在各家辗转,做着小时工,给人家做饭,洗衣服,收拾卫生,看雇主的脸色。爸爸一想到你在炎热的大街上派发传单,穿着熊猫皮套又蹦又跳,身上汗流浃背的样子,我就自责、后悔,那天为什么不把你和妈妈一直带在身边?
知道你是孤儿,我为什么不早点对你施以援手,多关注你一些?因为你妈妈不在身边,我总是刻意保持与女同学、女同事的距离,偏执和狭隘让我错过了就在我眼皮底下,最需要关怀和帮助的亲生女儿。
我对‘为人师表’这四个字的理解是有偏差的。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也不是一个称职的老师。”
欧阳教授悔恨不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老泪纵横。
景妍赶紧宽慰他:“爸爸,你帮助过我,你怎么忘了?你总是给我加课,辅导我,指点我,鼓励我。你在外面一对一授课一小时最少都要两千块钱,这我是知道的。还有,你不是也让学姐带我去参加演出挣钱吗?只不过是我休学,错过了。”
欧阳教授想起这茬来了,关切地问道:“女儿,当时你到底是什么原因突然休学?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吗?你哪来的钱治病呢?现在身体好了吗?”
景妍恨自己嘴快,说话不过脑子,这不就扯到江湛身上了?她要怎么和爸爸交代这前前后后的事?
欧阳教授看出女儿的为难,可是这涉及到她的健康问题怎么可能不问个清楚呢?
“景妍,每次聊到我在观澜国际碰见你,我们的谈话就戛然而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爸爸?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
景妍低着头,拧紧了眉头。这让她怎么说啊?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爸爸帮你分析和解决。”欧阳老师一贯的循循善诱。
“爸……爸爸……”景妍紧张得直结巴。“我……我……我结婚了……”
欧阳教授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他以为景妍会说“男朋友家条件不好”,“男朋友没念过大学”,“男朋友长得不好看”,大不了是“男朋友花心,劈腿了”,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本科还没毕业就结了婚。
这些天,他一直在盘算着给女儿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私下里和殷夫人商量了好几番,两个人意见不统一,还争执了几句。
听到女儿这么说,他完全呆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什么时候结的?他是做什么的?”欧阳教授急切地问道。
“三个月前,保研结果刚下来就登记了。”景妍小声回答。
“他是谁?景妍,你怎么不正面回答我?”欧阳教授逼问道。
景妍看父亲有点光火,嗫嚅着:“是……是……是江湛……”
“江湛?”这个名字很耳熟,又一下子对不上人。
突然间,思想的火花被点燃,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景妍,又问了一遍:“哪个江湛?”
景妍喃喃道:“海……海大校董……江湛……”
欧阳教授手里的筷子掉到地上,整个人呆住了。江世年和江湛父子俩先后做过海大的校董,他虽然是教授,但和校董这个级别的人并不常见面。饭局上偶尔相遇,也只是握手打个招呼。高慕云,他倒是熟悉……
想起有段时间网络上江湛那些铺天盖地的绯闻,他的眉头拧成一团。
“景妍,我没记错的话,江湛在你之前结过婚吧?”
景妍给爸爸换了一双筷子,小声解释:“他们只是举行了订婚仪式,并没有领证。”
“那种公子哥儿的话你也信?”
欧阳教授的愠怒全在脸上,景妍不敢抬头。看爸爸的样子他对江湛的印象并不好,后面的事要怎么和爸爸说呢?说还是不说?她犹豫着。
“登记的时候,双方都提交了未婚证明。”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欧阳教授问。
景妍只好把借高利贷开烤肠店认识顾瀚、江湛和路一鸣,去观澜国际做小时工,和顾瀚谈恋爱,后来顾瀚失踪,江湛救了她,给她办休学,然后和江湛恋爱、同居,江湛给丁姨治病、救明宇哥,帮学姐妈妈治疗这一系列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至于江湛强占她,禁锢她,折磨她,用鞭子抽她,还想捂死她这些事她没说。她怕自己的爸爸冲动,会去找江湛拼命。
“这么说,你们在一起两年多了?”欧阳教授问道。
“嗯。”景妍点点头。
“这两年多你一直住在他家里?”
“嗯。”她仍旧点头。
一种被现实打败了的无力感贯穿全身,欧阳教授问女儿:“他对你好吗?”
景妍想了想,“有时候好,有时候坏。”
欧阳教授被这话震惊了,自己的女儿真是单纯到可怜,什么叫有时候好,有时候坏?那不就是不好?
“他比你大多少岁?”老父亲觉得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十岁。”景妍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那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十九岁?”
景妍点点头。
“啪。”欧阳教授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景妍吓得浑身一凛。
“斯文败类。”
欧阳教授什么都明白,女儿这是被老男人诱骗了。她那么小,她懂什么?
他握住女儿的双手。“景妍你告诉爸爸,你和他结婚是因为他有钱、有地位吗?”
景妍的眼泪马上就掉下来了,爸爸怎么会这么想她呢?她委屈地说道:“当然不是。这次离开,我一分钱都没拿他的。两年多,从我手里花出去的他的钱不到五千块钱。还有三千块钱是存在书店的会员卡里的,到现在还没用完。
保送研究生,一开始我以为休学过没有资格。是班主任老师找到我,让我递交的材料。保送上也是因为我成绩好。网人有人诋毁我,我也没有求助过他。我想不保送,我自己考也能考上,没有使用过他任何资源。”
想起女儿平时朴素的穿戴也确实不像是傍了大款的样子,欧阳教授情绪平复了许多。
景妍接着说道:“他确实给我买过许多奢侈品、衣服、首饰、包包什么的,除非他逼我,我几乎都没穿过。就是……他请了许多国内外大师级的老师给我上课,我……全盘接受了,那个要花钱还是看他的面子,我没问过。
今年过年时,我也花了一万五千块钱给他买衣服。还有,当时走得急,殷夫人给我的胸针忘拿走了,那也值不少钱呢。我现在欠他的就是丁姨的医疗费和营救明宇哥的钱……”
景妍小声嘀咕着,一看就是一肚子怨气。欧阳老师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女儿,天真地让人恼火。
“景妍……你这门婚事……爸爸不同意。”
欧阳教授尽量把语气调整到最舒缓,他不想自己的激进想法刺激到女儿。
“嗯,我也不同意。”景妍毫不犹豫地表态。
欧阳老师凝视着自己的女儿,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景妍看出爸爸的不解,又不想说出那些难堪的私事,说话有点语无伦次。
“当初登记是他逼我的……他总是逼我……我没办法……我反抗一次,就被残酷地镇压一次……他父母也强烈反对我们在一起……他们嫌弃我……”
还没等她说完,欧阳老师就咆哮道:“他们凭什么反对?凭什么嫌弃你?他们很好吗?我的女儿他们没有资格评判。我没嫌弃他们就不错了。”
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这么激动,景妍瞪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爸爸,她还没说完呢。
“爸爸,他们一开始嫌弃我是孤儿,还有我和他们仇人是一个姓,后来嫌弃我是他们认为我是害死他们女儿凶手的孩子。”
欧阳教授自知失态了,儿女的事真是动父母心。他容忍不了自己的女儿受一点点委屈,即便是位高权重,有钱有势,他也敢和他们拼命。
看到爸爸的样子,景妍确定他能够给予自己足够的支撑。有这样的爸爸兜底,她再也不用仰人鼻息地活着了,以后的她将无所畏惧。
“爸爸,我要和江湛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