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钟鸣余韵未散，文武百官按品阶分列两侧，金銮殿内的檀香混着朝露的清冽，沉得像一潭深水。君逸尘身着亲王蟒袍，缓步出列时，殿内的呼吸仿佛都顿了半拍——谁都记得，昨日他还在军议上部署北境防务，今日却神色平静地站在殿中，双手捧着个明黄锦盒，锦缎上绣的金龙在晨光里泛着暗纹。
“臣君逸尘，有本启奏。”他声音朗朗，撞在殿柱上，回声清亮，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新帝坐在龙椅上，目光掠过那锦盒，瞳孔微缩。昨夜暗卫刚传回消息，说安王与家人在暖阁议事至深夜，桌上摊着云州舆图，惠太妃还让人打包了半箱农具。此刻见他捧盒出列，心底已隐隐猜到几分，却仍维持着镇定：“皇弟请讲。”
君逸尘单膝跪地，将锦盒高举过顶：“臣幸蒙先皇遗诏认祖归宗，获封安王，又承圣上信任，暂掌北境兵权。然如今虎符余孽肃清，北境安宁，秦苍将军足以镇守三关，臣已无用武之地。”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叩在锦盒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此乃北境兵符，今日特向圣上交还。另附奏疏一封，恳请圣上恩准臣携家眷迁往云州封地，躬耕养民，为圣上镇守南大门。”
锦盒打开的瞬间，阳光下的兵符泛着冷硬的光，青铜表面的兽纹狰狞依旧，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香炉里的烟都仿佛凝住了。
满朝文武哗然。谁都知道这兵符意味着什么——那是八万铁骑的指挥权，是安王在军中十余年的根基，是能让北境蛮族闻风丧胆的威慑力。如今他竟当众交还，还要自请迁离京城？
林德的旧部张御史忍不住出列，袍袖一甩：“安王三思！北境虽安，却需重臣震慑，您怎能因一己之私……”
“张大人言重了。”君逸尘打断他，目光坦荡如镜，“臣非因私念，实乃为皇家安稳。臣身为皇子，若久握兵权，难免让朝臣生疑，让圣上忧心。再者，云州地处南疆，近年时有匪患，臣愿去那里整饬吏治，安抚百姓，岂不是比守着兵权更有用？”
新帝看着跪在阶下的君逸尘，又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群臣——有惊讶，有赞许，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他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与君逸尘叩击锦盒的频率隐隐相合。
“皇弟之心，朕懂了。”新帝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你既念及皇家安稳，又愿为朕分忧南疆，这份心意，朕岂能不允？”他示意李全德接过兵符，语气转而温和，“兵符朕暂且收着，待秦苍将军的镇守文书奏报上来，便正式交接。至于云州封地，朕准了——不仅准了，还要赏。”
他看向众臣，朗声道：“安王平定叛乱，护国安民，却不恋权位，甘愿迁往南疆，此等忠勇，当为百官表率！传朕旨意，赏安王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另拨云州三年赋税，以作安抚百姓、整饬军备之用。”
这番话既解了兵权之患，又落得个“体恤功臣”的美名，可谓一举两得。阶下的群臣齐齐躬身：“圣上圣明！”
君逸尘叩首谢恩，额头抵着金砖的瞬间，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他知道，这不是退让，而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他交出足以让帝王忌惮的权柄，换一家人远离纷争的安稳，换云州的阳光与土地，换苏皖兮腹中孩子能在田埂上自由奔跑的童年。
散朝后，秦苍拉着他的手，在宫道上连说三个“好”：“你这步棋走得妙！云州虽远，却是块清净地，比在京城看这满殿的脸色强百倍！”
君逸尘望着远处的宫墙，阳光正从角楼的飞檐上滑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能护着家人安稳，远些又何妨。”
而养心殿内，新帝摩挲着那枚兵符，指尖冰凉。李全德在一旁笑道：“圣上圣明，既解了兵权，又显了仁德，安王定能在云州安分守己。”
新帝没说话，只是将兵符放回锦盒，锁进了龙案下的暗格。锁舌扣上的轻响在殿内回荡，他知道，君逸尘这步棋，走得比谁都稳——交出的是兵符，守住的，却是更重要的东西。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照得金銮殿的琉璃瓦闪闪发亮，像一场刚刚落定的尘埃。案上的龙涎香袅袅升起，缠绕着那封薄薄的奏疏，像在为一段过往画上句点，也像在为一段新的旅程拉开序幕。云州的风，该比京城的更自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