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红旗轿车,像一滴融入夜色里的墨,悄无声息地滑过京城沉睡的街道。
车窗外,是熟悉的红墙灰瓦,是街角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是属于人间的,安宁的烟火气。
陆青山靠在后座上,那份在日内瓦古堡里,足以冻结一切的森然气场,正在一点点消融,被这片故土的温和所取代。
王尚红坐在青山身边,时刻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心中感慨万千。谁能想到,就是这个看起来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的年轻人,刚刚在万里之外,用一个晚上,撬动了整个世界的格局。
车子最终停在了富强胡同23号院的门口。
朱红色的大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温暖的灯光。
“青山同志,我就不进去了。”王尚红转过头,声音里带着郑重,“首长们的意思是,天大的事,也等你休息好了再说。家里,永远是你的港湾。”
陆青山点了点头,推门下车。
“汪!汪汪!”
他和青军刚一脚踏进院子,一道硕大的黑影就从影壁后猛地窜了出来,带着一阵风,扑到他脚边,尾巴摇得像个高速旋转的螺旋桨。
是金虎。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扑上来,只是用大脑袋亲昵地蹭着陆青山的小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思念。
陆青山蹲下身,揉了揉它油光水滑的脑袋,心中一片柔软。
正屋的门帘被掀开,林月娥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居家服,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看到院子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她脚步一顿,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看到了他平静外表下,那抹藏不住的深深疲惫。
她没有问伦敦纽约的惊心动魄,也没有问日内瓦的刀光剑影。
她只是快步走上前,伸手拂去陆青山肩上的一点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有些哽咽。
“回来了就好。”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瘦了,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头……”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最朴实的几个字。
陆青山握住她的手,那只在欧洲搅动风云的手,此刻只有一片温热和踏实。
“爸,妈呢?”
“都在屋里等你们俩呢,青军,你们快进来,饭菜都热了好几遍了。”
走进温暖的堂屋,饭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家常菜。
陆华和王桂兰正坐在桌边,看到儿子们进来,老两口连带着哥哥姐姐们都连忙站了起来。
王桂兰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拉着二儿子和四儿子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嘴里不停念叨:“我的儿,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陆华没说话,只是走上前,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地抓住陆青山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陷进肉里。他死死地盯着儿子的眼睛,那双见过无数风浪的眸子里,写满了后怕、骄傲,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回来就好。只要人是全须全尾地回来,比什么都强!”
“爸爸!”
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陆青山的心,在这一瞬间,彻底化了。
他快步走进里屋,只见小晓雪穿着一身粉色的小睡衣,正抱着一个半人高的,造型有些滑稽的萝卜玩偶,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门口。
看到陆青山,她的小脸瞬间亮了,扔掉玩偶,张开小手就扑了过来。
“爸爸!抱!”
陆青山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那小小的,柔软的身体,带着一股奶香,是他征服了整个世界,也换不来的珍宝。
他把脸埋在女儿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有的疲惫,所有的杀伐,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晓雪想爸爸了没有?”
“想了!”小家伙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用力地亲了一口,口水糊了他一脸,“都两个多月了,晓雪天天都想爸爸!”
这顿饭,吃得平淡而又温馨。
陆青山夹起一块妻子亲手做的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那熟悉的,带着一丝甜意的酱香瞬间在味蕾上炸开。这味道,将日内瓦古堡里那些冷冰冰的菲力牛排、鱼子酱衬得像一堆毫无灵魂的蜡块。他知道,这才是胜利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饭桌上,没有人提一句外面的事。王桂兰不停地给儿子夹菜,陆华则时不时地,给孙女挑掉鱼刺。
家的味道,足以抚平一切。
吃到一半,客厅里的电话响了。
林月娥过去接起,听了几句,面色古怪地捂住话筒,对陆青山说:“是叶宁打来的,他说……纽约那边出了点小状况,让你听一下。”
陆青山接过电话,还没开口,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大卫·科恩那杀猪般的嚎叫。
“哦!我的上帝!老板!冯·海斯家族申请破产保护了!德意志银行的股价跌了98%!成了废纸!我们做空的利润……数字已经把星汉的服务器都干烧了!叶宁正在用算盘!她疯了我也疯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收网了?!”
紧接着是叶宁压抑着兴奋的声音:“老板,大卫疯了。我们的利润已经无法估量,下一步……”
陆青山看了一眼正在专心致志啃着鸡腿,吃得满嘴是油的女儿,对着话筒,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冰冷的语调,淡淡地说了一句。
“让他安静点,你们看着办。”
“晓雪在吃饭。”
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叶宁和大卫·科恩,握着被挂断的电话,在纽约的清晨里,面面相觑,风中凌乱。
……
夜深了。
陆青山给女儿洗漱完毕,将她抱回了她那间温馨的小卧室。
小晓雪抱着那个巨大的萝卜玩偶,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爸爸,讲故事。”
“好,今天我们讲什么故事?”
“拔萝卜!”小家伙兴奋地举起了手里的玩偶。
陆青山笑了。
他拿起那本已经被翻得有些卷边的童话书,坐在床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的声音,缓缓地讲了起来。
“老爷爷种下了一个萝卜,他对萝卜说,长吧,长吧,萝卜啊,长得甜呀!长吧,长吧,萝卜啊,长得大呀……”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融化冬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念到这句时,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欧洲那些盘根错节、腐朽不堪的“老萝卜”。
“老爷爷去拔萝卜,嘿哟嘿哟,拔不动……老奶奶来帮忙,嘿哟嘿哟,拔不动……”
他的眼前,闪过冯·海斯、杜邦、乔纳森……那一张张因为恐惧和屈辱而扭曲的脸。
窗外,是京城静谧的夜。
窗内,是父亲与女儿最温暖的时光。
那个在日内瓦,让整个欧洲为之颤抖的魔王,此刻,只是一个在床边,给女儿讲着睡前故事的,普通的父亲。
而故事里的每一个字,都在遥远的欧洲,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