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冷幽幽的声音,田掌门慢悠悠走上前,眼神里满是讥讽,开口便往华清子心窝子里扎:“华清子前辈倒是会说!可说得再好听,也掩不住你那好师侄的荒唐事 —— 玄真子若不是抱着所谓的‘兄弟私情’不放,非要把那狐妖崽子揣在身边养着,怎会落得如今身败名裂、被你们扶摇派亲手锁进禁闭室的下场?”
华清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拧成一道深深的沟壑。他方才据理力争,可私下里与几位长老商议时,连一向温和的玄微子都点头赞成收押玄真子夫妇,理由是 “既触门规,便需正典”。
他心里清楚,自己在门派中虽有声望,却终究人微言轻,面对长老会与玄微子达成的共识,根本无力扭转这已成定局的决定。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抬眼望向通道口,恰好瞥见青鸟孤零零立在那里的身影,眼底不由自主地漫上一层复杂的情绪 —— 有对师侄夫妇遭遇的惋惜,有对规矩束缚的愤懑,更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无奈与不甘,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连呼吸都觉得发闷。
田掌门顿了顿,无奈的长叹一声,刻意放缓语速,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他修道数十年,在外头攒下的名声,旁人求都求不来,结果呢?就因为护着个妖物,一朝尽毁!现在全天下玄门谁不知道,扶摇派出了个‘认妖作亲’的败类?说难听点,他这哪是护着孩子,分明是拿着自己的清誉、拿着扶摇派的脸面,去填那点不值钱的私情窟窿!你现在在这喊‘心善’,怎么不问问他,被他连累的扶摇派弟子,往后在外头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多久?”
华清子闻言,方才还挺直的脊背猛地一僵,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田掌门的话像把钝刀,没往玄真子的错处砍,反倒专挑 “身败名裂”“连累门派” 的痛处割,字字诛心。他再清楚不过,即便玄真子的初衷没错,可 “私养妖脉” 确是实打实触犯了门规,家有家法、门有门规,这一点,任他再能骂,也没法辩驳。
“身败名裂?” 一旁的青鸟(仍以申紫雏的身份)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声音因压抑着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直视田掌门,厉声质问:“田掌门!我倒要请教,玄真子道人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之事,竟至于‘身败名裂’?他抚养一个孤儿,传授安身立命之本,何错之有?!”
田掌门被这连番质问逼得有些恼怒,脱口而出:“他抚养的是狐妖之子!还授予其法力!这难道还不是大错特错?!此乃违背祖训,玷污门楣之事!像这等妖物理当除之而后快!”
“错?何处错了?”
青鸟刚要开口辩驳,那吊眼小道士已再度抢过话头。他嗓音依旧粗嘎,却像淬了冰般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直戳要害,目光死死锁着田掌门:“田掌门,你方才在人前一口一个‘狐妖之子’,说盛青鸟罪孽深重,要将他除之后快。可方才渊空大师已然言明 —— 无论他母亲原女娘子,还是他自身,从头到尾都查不出半分妖气。如今你仍揪着‘妖’字不放,一口一个‘妖孽’,敢问你这般固执,居心何在?!”
他往前踏了半步,声调陡然拔高,满是逼问之意:“若你真能断定他们母子是妖,便拿出实证来!是亲眼见过其真身,还是见他们伤了人命?空凭一张嘴便定人罪名,这就是玄门的行事规矩?!”
“这…… 这……”
田掌门被问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话来,额角竟渗出细汗。他慌乱间搜肠刮肚,可关于盛青鸟 “狐妖之子” 的说法,全是从江湖流言里听来的 —— 那些传言零零散散,源头似乎是从长安城飘出来的,既没见过妖物作祟的证据,也没半句能站住脚的实据。先前仗着人多势众还敢高声指责,此刻被当众逼问要 “实证”,才惊觉自己竟连一句像样的辩解都找不出来,只能僵在原地,任由窘迫漫上脸颊。
吊眼小道士见状,发出一声充满鄙夷的冷哼,随即转向全场,运足中气,高声喝道,声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议论: “你们拿不出实证,是因为根本没有!非但没有,我还要告诉诸位一个事实——”
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惊疑的脸: “最早察觉异域魔族动向,最早向师门示警,言明魔族危害,促使扶摇派最终发出紫密函,召集天下玄门共商对策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们口中那‘罪孽深重’、‘玷污门楣’的——盛青鸟!”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什么?!”
“是盛青鸟最先发现的?”
“这……这怎么可能?!”
广场之上,刚刚平复一些的议论声再次轰然炸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无数道目光充满了震惊、怀疑、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吊眼小道士,以及他身旁那五位“道一门”弟子身上。
玄微子听闻那吊眼小道士竟称最早发现异域魔族之人是盛青鸟,不由得回想起方才华纯子曾言及发现魔族的弟子已然罹难,心中顿时明了,化作一声复杂难言的叹息。
果然,心思缜密的上官云立刻抓住了其中的矛盾,越众而出,向华纯子质问道:“华纯子道长,方才你明明言道,发现异域魔族的弟子已被害身亡。怎地转眼之间,这首功却又变成了已被你派除名的盛青鸟?还请道长明示,以解我等困惑。”
华纯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措手不及,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交加,言语间也带上了几分仓皇与结巴:“这……这……虽、虽然……盛、盛青鸟也确实……是发现的弟子之一。但、但我派既已查明其狐妖出身,并已将其从门中除名,他、他自然便不再算是我扶摇派弟子!他所行之事,自然也……也不能全然记在我派头上!”
说到最后,他仿佛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语气竟重新变得笃定起来,试图以此搪塞过去。
然而,他话音刚落,那吊眼小道士尖锐的质问便再次响起,声音中充满了讥讽: “好一个‘不再算扶摇派弟子’!好一个‘不能全然记在头上’!如此说来,仅仅因为盛青鸟的出身,他所立下的所有功劳,他所做的一切,便都可以被轻易抹杀、全盘否定了吗?!”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心上: “试问,若非盛青鸟最早察觉魔族动向并竭力示警,今日这天下玄门共聚一堂、商讨抗魔大计的盛会,还能在此地举行吗?!尔等还能站在这里,高谈阔论什么盟主、什么费用吗?!”
这番质问,引得人群中议论声再起。
“这话……倒也在理。若非有人及时发现,我等恐怕还蒙在鼓里。”
“功是功,过是过,出身是无法改变……”
“可他发现魔族,总是事实吧?”
“那依你看,此事该如何论处?难道要因为他有功,就无视他狐妖之子的身份?”
“方才渊空大师不是言明了吗?探不出来其身上有妖气!”
就在众人围绕 “妖脉” 真伪争论不休、场面愈发胶着之际,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斥骂 —— 来高天猛地跳出来,指着青鸟的方向,双目圆睁,厉声道:“功?他玄真子护着个狐妖之子,有何功劳可言!朝廷邸报早就写得明明白白,那盛青鸟勾结妖物,乃是钦定的要犯!依我看,这所谓的异域魔族消息,根本就是盛青鸟故意散布出来的幌子,意图混淆视听、骗取我玄门信任!其背后必然包藏祸心,指不定憋着什么颠覆玄门的坏水!”
这番话掷地有声,满是恶意的揣测瞬间让广场安静了几分。玄微子站在一旁,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的弟子 —— 按道理,他身为扶摇派主事人,绝不容许弟子在天下掌门面前如此放肆无状,更不该让其当众污蔑青鸟、激化矛盾。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扶摇派远离中原数十年,虽还挂着 “玄门支柱” 的名头,实则早已名存实亡,势力远不如从前。
此次玄门大会,本是他筹谋已久的机会 —— 借着发现异域魔族的先机,若能争取到盟主之位,牵头领导天下玄门,便能顺势将门派迁往灵州,让扶摇派重新在中原打响名望、恢复往日荣光。可偏偏半道杀出个盛青鸟,“狐妖之子” 的传言像一盆冷水,彻底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如今一众掌门本就对扶摇派心存疑虑,矛头隐隐指向门派,来高天虽是冒失,却也歪打正着将火力引向了青鸟个人。
玄微子暗自盘算:来高天是他的弟子,即便话说得过分,日后也能以 “弟子年轻识浅、不懂世事” 为由化解;眼下让他先与众人辩驳,自己静观其变,既能看看各门派的态度,也能暂避锋芒,等局势不妙时再出面阻止不迟。这般思忖着,他便始终默不作声地立在原地,任由来高天在人前慷慨激昂,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来高天的话音刚落,一直静立在人群后侧、神色淡然的栖霞观瑶光真人,忽然轻轻摇了摇头。她缓步走出人群,声音清冷如玉,却带着一股穿透喧嚣的力量,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各位道友,盛青鸟施主究竟有何图谋,贫道不敢妄断,也无从知晓。”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继续道:“但贫道可以告知诸位,自长江一路行来,盛施主曾两次出手,解救我栖霞观弟子于危难之中。而在龙泉山客栈,更是从原御常寺天地二十四人之列的荆相、王宝印手中,将我等一行人救出。彼时情势凶险,若非盛施主仗义出手,我等恐难全身而退。”
她微微一顿,反问道:“以盛施主这般不顾自身安危、屡次舍身相助的行径,贫道实在看不出,他这般‘所图’,究竟是为了什么。”
瑶光真人话音刚落,彤光府掌门冷澈兮也立刻上前,沉声附和:“瑶光真人所言,句句属实!我彤光府一行人,同样是在龙泉客栈遭逢大难,幸得盛青鸟出手相助,方能脱险,如期抵达此地参与大会。此乃活命之恩,冷某不敢或忘!”
这两位在玄门中极具分量的人物接连发声,以亲身经历为证,顿时将来高天那毫无根据的污蔑击得粉碎,也让广场上的舆论风向,再次发生了微妙而重要的转变。
华纯子听闻瑶光真人与冷澈兮竟如此维护盛青鸟,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带着几分遗憾(或许更多的是质疑)的口吻问道:“瑶光真人,冷掌门,并非贫道不信二位之言。只是……那盛青鸟有何本事,贫道身为师门长辈,难道还不清楚吗?以他的微末道行,如何能斗得过荆相、王宝印这等早已成名的高手?更何况,据贫道所知,荆、王二人手中法器,当年还经由其母……那狐妖之手淬炼过,威力更胜往昔。贫道实在不解,二位为何要如此维护那狐妖之子?”
韩问道也捻须附和,面露疑惑:“华长老所言,不无道理。据贫道所知,那荆相、王宝印二人,修为法力在当年御常寺中已属前列,虽然后来销声匿迹,但实力绝不容小觑。单凭盛青鸟一介后生晚辈,确实……难以想象他能正面与之抗衡。此事,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冷澈兮面对两人的质疑,神色不变,沉稳地解释道:“华长老,韩掌门,若此事由他人转述,在下初闻之下,恐怕也难以尽信。然而,当时情景,并非盛青鸟一人对敌。我彤光府与栖霞观众人,皆在场并肩作战!是我等与盛青鸟联手,共同对抗以荆相、方宝印为首的四名强敌,最终才将其击退。”
他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的颖王,语气笃定:“而且,当时颖王殿下,以及其麾下多位玄门道友,亦在龙泉客栈之中,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殿下与诸位道友,皆可为我等作证!”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颖王身上。
颖王面对众人探询的视线,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肯定: “瑶光真人与冷掌门所言,确是实情。当日寡人亦在龙泉客栈,亲眼所见,盛青鸟与彤光府、栖霞观诸位义士联手,力战荆相、王宝印等四名强敌,最终将其逼退。此事,寡人可以作证。”
颖王这简短的证词,分量极重!他身为皇室亲王,地位尊崇,其证言几乎无人敢公开质疑。
华纯子与韩问道顿时哑口无言,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颖王的亲口证实,彻底坐实了盛青鸟拥有对抗荆相、王宝印这等高手的实力(至少是在他人协助下),也让他们之前的质疑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玄微子、华纯子、华清子以及扶摇派一众弟子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们看着长大的盛青鸟,何时有了能与荆相、王宝印这等人物抗衡的实力?这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玄微子心念电转,猛地想起一事——伏羲剑!难不成是师门传承至今,却唯有开派祖师与盛青鸟能够使用的伏羲剑,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此剑玄奥无比,门中无人能真正参透其妙用。若青鸟真能发挥此剑威力,或许……或许真能在短时间内实力大增?他正欲开口询问细节,却被性情急躁的来高天抢先一步。
来高天根本不愿相信青鸟有此能耐,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疾声反驳道:“此事真假难辨!谁能保证,这不是那盛青鸟与荆相、王宝印等人相互勾结,故意演给诸位看的一场戏?!其目的,就是为了骗取信任,混入我玄门核心!”
他说着,目光转向一直沉默旁观的御常寺左少卿等人,拱手询问道:“左少卿!朝廷发布海捕文书,明令通缉那勾结妖物、危害地方的盛青鸟?此事,总不会有假吧?”
左少卿在众人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冷硬:“确有此事。朝廷邸报,天下皆知。”
来高天脸上瞬间漾开得意的笑,嘴角几乎要翘到耳根,仿佛胜负已分、胜券在握。他猛地转向全场,刻意拔高了声音,语气里满是煽动的意味,像要把这股 “底气” 灌进每个人耳朵里:“诸位道友都知晓!朝廷早已在玄门中明发榜文,将盛青鸟列为缉拿要犯!这可是朝廷昭告天下的公文,难道还能有假?!朝廷法度乃金科玉律,岂容尔等随意置疑?!依我看,这盛青鸟勾结妖物已是铁证如山,绝无半分冤枉!”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与探究:“可…… 可渊空大师方才说,连他都查不出盛青鸟母子身上有妖气,朝廷又凭什么断定他是妖物之子,半人半妖?难保朝廷不会有看错的时候。”
这话一出,不少人纷纷点头附和,目光齐刷刷投向渊海大师与左少卿一行人,眼神里满是等待解惑的探寻 —— 一边是佛门高僧的亲见之言,一边是朝廷的缉拿榜文,两边各执一词,任谁都想知道真相究竟如何。
可渊海大师依旧闭目凝神,指尖不停转动着念珠,面色平静得看不出丝毫波澜,半句解释也没有;左少卿则被众人盯得浑身不自在,后背悄悄渗出一层薄汗 ——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盛青鸟是 “妖物之子” 的消息,实则是从妖物口中说出来的,这事难以启齿,绝不能当众透露半分。他脑中飞速转动,急得额头冒汗,却始终想不出能瞒混过去的妥帖借口,只能硬着头皮僵在原地,避开众人的目光。
眼看左少卿等人始终默不作声,青鸟忽然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裹着彻骨的悲愤与嘲讽,像一道冰棱划破广场的嘈杂,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来。
“好!好一个‘朝廷发布了布告便是真相’!好一个‘金科玉律,岂容置疑’!” 他连说两句,每一个字都带着咬牙的力道,听得人心里发沉。
紧接着,他猛地转头,目光如两道冷电般直射左少卿,声音虽沉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左少卿,在下斗胆请教!朝廷发布海捕文书,说盛青鸟是半人半妖,还勾结妖物,那么证据何在?是人证在场,能指认他是狐妖所生,还与妖物往来?还是有物证在手?亦或是能说清,那盛青鸟究竟在何时、何地,做了何等勾结妖物之事?总不能仅凭一纸空文,便轻率定人生死、污蔑人清名吧?!今日当着天下玄门同道的面,还请左少卿明示证据,给在场所有玄门同道一个交代!”
青鸟这番质问,有理有据,直指核心,瞬间将问题的焦点从“是否有通缉”拉回到了“通缉是否合理合法”的根本上。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左少卿,等待着他的回答。
左少卿被青鸟这突如其来、直指要害的质问弄得一时语塞。他心中再清楚不过,所谓盛青鸟勾结妖物的海捕文书,根本就是宦官仇视良为了压下异国使臣接连遇害一案,急于找一个“合理”的替罪羊来堵住悠悠众口,尤其是为应对那些番邦使节的质疑而罗织的罪名,哪里有什么真凭实据!他正飞速思索着该如何圆滑地应对,既不直接否认朝廷公文(那等于打朝廷的脸),又能含糊过去。
不料,他身后的李三郎却按捺不住,抢先开了口:“证据?一个狐妖之子,他的出身就是证据!他还能跟谁站在一起?自然是跟那些妖物沆瀣一气!那日承天门妖物作乱,他就在现场,这便是铁证!”
左少卿听得李三郎这话,心脏猛地一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扭头看向他,眼底像燃着两簇火,那眼神里满是压抑的怒火与急切的斥责 —— 仿佛在说:师兄!不会说话便闭上嘴!你这般把话说得如此绝对,连半分转圜余地都不留,若对方再追问证据,我该如何应答?!
李三郎被师弟这凌厉如刀的眼神一瞪,浑身一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失言了 —— 方才为了帮腔,竟把 “无直接证据” 的事说得铁板钉钉,这下可好,直接把话头递到了对方手里。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先前的底气荡然无存,气势一馁,悻悻地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再也不敢多言语半句。
“既然这位兄台说证据在场,那敢问,是盛青鸟亲口承认自己是狐妖之子?还是有哪位证人在场,能当场指认他的身份?” 果然,话音刚落,对方的追问便如潮水般涌来,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
李三郎被这一问堵得哑口无言,慌忙偏过头去,假装看广场角落的幡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旁的狄隐娘见状,连忙不动声色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又弯腰去理身后的弓与箭壶,指尖刻意放慢了动作 —— 看似在整理行装,实则是想借着这不起眼的举动,悄悄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左少卿被这追问堵得心头发紧,脸上强挤出一抹尴尬的笑,眼角的细纹都透着不自在 —— 那笑意只浮在表面,连眼底的慌乱都没完全遮住。他攥了攥袖角,正急得额头冒冷汗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顺着这抹笑缓缓开口,语气刻意放得平缓:
“这位道友问得是,只是朝廷办事,向来有章法、讲程序。海捕文书既已昭告天下,自然是经层层核验、确有依据才发布的,绝非空穴来风。至于具体的人证、指认细节,涉及办案机密,眼下玄门大会的重心是共商抗魔大计,若在此事上过多纠缠细节,反倒落了魔族下怀,耽误了要紧事。”
他顿了顿,抬手虚按了一下,像是在安抚众人情绪:“诸位放心,待抗魔之事有了眉目,朝廷自会将相关凭据一一公示,给天下人一个清楚交代。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同心协力应对异域魔族的威胁,莫要让旁枝末节分了心神才是。”
这番话听着句句在回应,却始终没提 “人证是谁”“凭据在哪”,绕来绕去全落在 “朝廷有章法”“先顾大局” 上,看似答了,实则把核心问题全绕了过去,既没露破绽,又勉强稳住了场面。
青鸟看着这幕,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与左少卿等人纠缠。他转而面向一直沉默却德高望重的渊空大师,郑重地拱手一礼,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寻求公道的执着:
“渊空大师,在下冒昧。听闻大师当日亦在承天门现场,亲眼目睹了一切。不知大师,可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那盛青鸟,与当日作乱的妖物有所勾结?”
渊空大师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阿弥陀佛。贫僧在长安期间,与盛施主确有过数面之缘,对其为人略有了解。依贫僧所见,盛施主心怀赤诚,秉性纯良,绝非是那等与妖物同流合污、危害世间之辈。”
他目光扫过众人,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非但如此,在承天门之时,盛施主曾不顾自身安危,从凶戾妖物手中,救下了日本国遣唐使的性命!试问诸位,若盛施主真如某些人所言,与妖物勾结,有所图谋,他出手拯救一位异国遣唐使,于他而言,有何益处?此举除了招惹麻烦,引火烧身之外,对他所谓的‘图谋’可有半分好处?”
他顿了顿,笃定道:“贫僧实在看不出盛施主与妖物有何关联?”
大师这番证词,不仅否定了勾结之说,更提出了一个强有力的反证——救人义举,尤其是救一个与自身“图谋”毫无关联的异国之人,这根本不符合勾结妖物者的行为逻辑!
渊空大师的威望与这番合情合理的分析,让在场许多原本因朝廷海捕文书而对青鸟心存疑虑的人,开始动摇了。
青鸟抓住关键,立刻追问渊空大师:“大师,那‘狐妖之子’的说法,最初究竟是从何而来?”
渊空大师坦然回应:“此说,乃是当日承天门作乱的一头黑豹妖,在混乱中指认所言。”
一旁的田掌门像是抓住了把柄,立刻插话质询:“当时那妖物指认之时,大师您不也曾出言,确认那妖物所言非虚吗?”他意在强调,连渊空大师自己都曾认可过这个说法。
渊空大师面无波澜,坦然承认:“不错,贫僧当时确实说过。”
青鸟却不慌不忙,继续深入追问,语气平和却步步紧逼:“那么,大师,十八年前,您可曾亲眼见过那位原女娘子,现出过狐妖的真身?例如,狐尾、狐耳之类的特征?”
渊空大师闻言,陷入短暂的沉思,似在仔细回忆十八年前的细节。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追忆: “当日,燕尾谷一战,我等与牛虎二妖及其党羽死斗,伤亡惨重,形势危急。最后关头,确是原女娘子释放出一股极其强大的法力,一举扭转战局,逼得那牛虎二妖负伤遁走……”
说到这里,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细节,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之色,语气也带着几分不确定: “当时……我等在场之人,确实看到了异象!但并非是什么长在身上的毛茸狐尾!而是……而是九道形同狐狸尾巴的、纯粹由耀眼白光凝聚而成的光尾!其形态虽似狐尾,却并无实体,更无妖气,唯有沛然莫御的纯净法力!”
“白光凝聚的狐尾?” “并非实体?只是光?” “这……这与寻常狐妖现出原形时的模样截然不同啊!”
渊空大师这番描述,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让整个广场炸开了锅!在场的都是玄门修士,见过狐妖、甚至亲手斩杀过狐妖的也不在少数。寻常狐妖现出原形或施展法力时,那尾巴是实实在在、毛茸茸的肉身之物,带着特有的妖气。可这由纯粹白光凝聚、并无实体、更无妖气的“光尾”,闻所未闻!
疑惑、惊讶、不解的议论声轰然响起,之前那“狐妖之子”的说法,其根基似乎在这一刻,被动摇了。
就在人群因那“光尾”之说而议论纷纷,各派掌门面露惊疑,连颖王、李德裕、渊海大师、左少卿等人也流露出困惑不解之色时,一道饱含着刻骨怨恨的厉喝,如同淬毒的利箭,骤然撕裂了广场上的嘈杂!
“盛——青——鸟!果然是你这臭小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声充满怨毒的叫喊吸引过去。只见扶摇派大弟子来高天,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一根手指因极度激动而微微颤抖,死死地指向台阶下那名留着短须、貌不惊人的“道一门”弟子!
来高天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青鸟,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以为你换了张脸,变了声音,我就认不出你了吗?!”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扭曲,“你的眼神!你说话时的神态!你站立的姿势!你骨子里的那股让人作呕的劲儿!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盛青鸟!你瞒得过别人,休想瞒过我!你这狐妖生的孽种,还敢在此招摇撞骗!”
来高天这石破天惊的指认,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什么?他是盛青鸟?!”
“道一门的申紫雏是盛青鸟假扮的?”
“这……这怎么可能?!”
全场哗然!所有的议论、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全都汇聚到了那个被指认的“短须男子”身上。无数道目光,充满了震惊、审视、难以置信,如同实质般聚焦在青鸟脸上,仿佛要穿透那层伪装,看清他的本来面目。
裴神符、玄微子、华纯子等扶摇派高层更是浑身剧震,目光惊骇地在青鸟和来高天之间来回扫视。颖王微微挑眉,李德裕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渊空大师则低诵佛号,静观其变。
整个广场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青鸟的目光缓缓扫过满脸怨毒、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来高天,又迎上玄微子掌门与华纯子、华清子两位长老那惊疑不定、上下打量的锐利视线。他心中明了,在来高天这般笃定且充满恨意的指认下,尤其是在熟悉自己举止的师门长辈面前,再继续伪装已是徒劳。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他抬起手,缓缓地、却异常坚定地,将粘在唇上的假胡须撕下,随即又伸手至额际,揭去了那片用以改变脸型、掩盖真容的薄薄假皮。
当那精心布置的伪装被尽数除去,一张剑眉星目、俊朗非凡,却带着几分风霜与坚毅的年轻面容,清晰地展露在所有人面前时——
“嘶——!”
广场之上,瞬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随即,议论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炸响!
“这就是盛青鸟!?”
“好生俊朗的模样!怪不得……怪不得传言是狐妖之子……”
“且慢!方才渊空大师所言,那‘狐妖’之说尚有疑点!”
“此子年纪轻轻,竟能在江湖上掀起如此波澜,引得朝廷通缉,玄门争议,当真……不容小觑啊!”
人群的喧哗中,反应最为激烈的,自然是扶摇派众人。
来高天眼见青鸟真容显露,眼中非但没有惊讶,反而爆发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近乎癫狂的恨意与快意,他指着青鸟,声音尖厉:“果然是你!你这孽障!竟敢现身于此!?”
玄微子掌门与华纯子、华清子两位长老则是浑身剧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深深的诧异。他们看着那张既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俊朗面孔,一时间心绪复杂难言。
尤其是玄微子,他看着这个自己师弟倾注心血抚养、却又被自己亲自下令追查的师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困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恍然与审视。
扶摇派的一众弟子更是目瞪口呆,看着这位曾经的师兄(或师弟),在如此情境下以真面目示人,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不真实感。
颖王与李德裕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颖王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反而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李德裕则是目光锐利如鹰,仔细地打量着显露真容的青鸟,似在重新评估这个年轻人的分量。
天山拂渺峰的司徒明镜掌门,须发微动,看向青鸟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赞叹,他微微颔首,仿佛在欣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对其敢于在此刻坦露身份的勇气表示认可。
清华寺的惠定大师,眉头紧锁,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些,眼中充满了惊讶与深深的疑惑,似乎眼前这复杂的局面与他所秉持的佛法教义产生了冲突,让他难以决断。
田掌门、韩问道、白奇等人,则是面色连变,惊疑不定。他们看着青鸟,又看看周围人的反应,尤其是颖王和几位高人的态度,心中暗自揣测,这小子突然现身,背后究竟有何依仗?局势似乎正在朝着他们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上官云的目光在人群中闪烁不定,视线却始终牢牢锁在青鸟身上 —— 他紧盯着青鸟挺拔的身影,试图从他平静的面容上找出半分破绽,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挲着,心头疑云密布。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青鸟身旁的吊眼小道士,动作猛地一顿。
周遭众人见到青鸟时,要么面露警惕,要么满是诧异,议论声里藏着探究与怀疑,唯独这小道士,竟像是着了魔般,死死盯着青鸟的方向,一双吊梢眼里没有半分敌意,反倒渐渐泛起了水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似有难言之隐,又似有深切的牵绊,那模样与周遭剑拔弩张的氛围格格不入,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这反常的一幕,像一颗石子投进上官云的心湖,瞬间激起千层浪。他眉头紧锁,一个大胆的猜测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赵归真一行人先前那般针对各派不作为,自私自利。如今在看这小道士的反应 —— 他们莫非从一开始就和盛青鸟是一路的?先前的指责、发难,根本就是一场早已编排好的戏码,目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或是在暗中达成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再也压不下去,上官云只觉得后背发凉,看向赵归真一行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深不见底的审视。
渊空大师见到青鸟坦然露出真容,低诵一声佛号,眼中流露出些许欣慰之色,仿佛在赞许他的勇气与担当。
而静立一旁的瑶光真人,清冷的目光落在青鸟身上,见他终于不再隐藏,竟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他颔首致意,那眼神之中,带着一丝认可与鼓励。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青鸟身上,带着各种审视、猜测与惊疑,玄微子那带着复杂情绪、低沉而威严的“盛青鸟……”三个字刚刚出口,尚未能继续说下去时——
异变陡生!
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从人群中冲出,如同乳燕投林般,不顾一切地扑向青鸟,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全场瞬间呆滞!
只见那抱住青鸟的,竟是方才屡次出言相助的貌不惊人、眼角下垂的吊眼小道士!他双臂用尽了全力,死死环住青鸟的腰背,整个身体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仿佛生怕自己一松手,眼前之人就会化作幻影消失不见。
更令人惊愕的是他口中发出的声音,那原本粗声粗气的腔调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哽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释然与后怕的清亮女声,带着哭腔,一遍遍地重复着: “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你没事!你真的没事!”
这声音中的情感是如此真挚、如此浓烈,与之前那冷静讥诮的形象判若两人!
人群被这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幕彻底搞懵了,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汹涌的喧哗和议论!
“这…… 这是怎么回事?!方才还喊着要除妖,怎么突然抱上去了?”
“他疯了不成?怎么敢当众抱住盛青鸟?就不怕被当成妖党一同处置?”
人群后排,有人眯着眼打量片刻,带着几分猥琐的笑意压低声音揣测:“莫不是这道士有断袖之癖?见盛青鸟生得俊俏,一时把持不住忘了场合?”
这话一出,周遭立刻响起一阵暧昧的窃笑,不少人看向两人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古怪。
就在这时,一道惊呼声突然划破嘈杂:“不对!你们听他刚才的声音 —— 那好像不是道士,是个女子!”
这话像一道惊雷,瞬间让议论声小了半截。众人急忙定睛去看,果然见那 “小道士” 的发髻虽梳得利落,却隐约能看出女子发髻的轮廓,宽大的道袍下,身形也比寻常男道士纤细几分,先前没注意,此刻再看,竟真有几分女子的柔态。
石胜、樊铁生、张问几人也是措手不及,那吊眼小道士动作太快,距离又太近,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王仙君更是张大了嘴巴,一脸茫然地看看被抱住的师父,又看看同样面露不解的石胜几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