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风吹得树枝抽打在灰砖墙上,罗有谅的影子被白光拉得老长。
他推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拐进胡同,车筐里还放着刚买的红糖与挂面。
远处传来下班工人的喧闹,却像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这条通往罗家四合院的巷子,始终浸在冷寂的阴影里。
巷口的槐树下,三个红卫兵倚着斑驳的砖墙吞云吐雾。
香烟头在青石板上明明灭灭,呛人的烟味混着雪后潮湿的寒气,让罗有谅下意识皱起眉头。
为首的青年喉结滚动着吐出烟圈,军帽下露出半道新鲜的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最近上面似乎有些不太平,我想了,下个月我就辞职不干了,准备去工厂里上班去。”
“我也是,最近这眼皮子一直跳。”
另一个人把烟头狠狠踩进雪堆,黄铜皮带扣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昨儿个亲眼见着机械厂的主任老陈被带走……”
第三个人却把军大衣领子竖得老高,歪着脑袋嗤笑:“那……我再等等看吧!毕竟这份工作待遇也不错。”
他吐出的烟圈撞上墙角的冰棱,瞬间碎成细小的白雾。
罗有谅推着车的手骤然收紧,车铃铛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余光瞥见说话那人腰间别着的铜哨,突然想起上个月深夜,就是这尖锐的哨声划破四合院的宁静,惊得好月整夜从梦中惊醒。
此刻那人背后被光斜斜照来,将他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砖墙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
拐进四合院的最后一道弯,罗有谅刻意放慢脚步。
青石板缝里的积雪被车轮碾得咯吱作响,他望着爬满冰花的窗户,想起今早出门时好月病怏怏的模样,心里有些心疼。
推开门,暖烘烘的热气裹着酸菜鱼汤的香味扑面而来。
宋小草正在灶台前忙活,围裙上溅满星星点点的油花:“有谅回来啦?快洗手吃饭。”
里屋传来轻微的响动,罗有谅轻手轻脚掀开棉门帘,看见好月倚在窗边,狐裘滑落肩头,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肌肤。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她的声音像融化的雪水,带着几分惊喜。
罗有谅挨着她坐下,伸手将滑落的狐裘重新披好,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肌肤时,心口有些心疼她。
想起巷口那几个红卫兵,想起他们眼中闪烁的恐惧与贪婪,突然把好月轻轻搂进怀里:“想早点回来陪你。”
窗外寒风呼啸着掠过四合院的飞檐,屋内却静谧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好点了吗?”他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灶间传来宋小草的呼唤,罗有谅牵着好月的手走向饭桌。
瓷盘里的鱼肉还泛着诱人的油光,胡安全一个劲的夸着宋小草的手艺。
宋小草把鱼都杀了,留了一盆鱼,家里也就胡好家跟关妙妙中午不回家吃,所以她给二人留着下午吃。
热气裹挟着红烧肉的浓香在四合院的饭桌上蒸腾。
罗爱月捧着白瓷碗,脸蛋被热气熏得通红,正用小调羹挖着颤巍巍的鸡蛋羹往嘴里送,腮帮子鼓得像小仓鼠。
胡志杰却伸长筷子,直勾勾盯着碗里颤颤巍巍的肉块,油星子顺着嘴角往下淌,逗得宋小草笑着用围裙角替他擦拭。
“眼看着快过年,”宋小草往罗有谅碗里夹了块肥瘦相间的肉,竹筷与瓷碗碰撞出清脆声响,“今年你们回家过年吗?”
罗有谅夹菜的手顿在半空,红烧肉上的酱汁顺着筷尖滴落在雪白的米饭上。
他望着碗里晃动的倒影,似乎想起什么,微微一笑道:“回吧。”
“那我给你们准备准备东西。”
宋小草眼睛亮起来,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笑意,围裙上的油渍在灯光下一闪。
她已经开始盘算要准备多少腊肉,蒸几笼枣花馍。
“娘,不用了,我们回去就吃一顿饭就走,还要去爷爷奶奶屋里去。”
罗有谅声音里带着几分温柔。
窗外寒风拍打着窗户,玻璃上的冰花在灯下映出细碎的光影。
“那不成,多少得准备的。”
宋小草固执地摇头,花白的鬓角沾着饭桌上腾起的雾气。
胡好月突然把筷子往碗沿一搁,鼓着腮帮子嘟囔:“娘,到时候再说吧!吃饭。”
胡好月语气有些轻佻,她才不要她娘操劳呢!有谅哥自己准备就是了。
饭桌上的热气尚未散尽,罗有谅的指尖还残留着胡好月掌心的温度。
他摩挲着车把上的牛皮缠带,最后看了眼腕间滴答作响的手表,时针刚过两点,却像压着千斤重。
跨上自行车时,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他回头望去,只见胡好月倚在门框上的身影逐渐缩成一点暖黄。
推开银行厚重的铜门,冷气裹着油墨味扑面而来。
萧阳正对着账本发呆,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团墨渍,像极了他此刻混乱的思绪。
罗有谅瞥见对方发白的指节死死攥着账本,喉间泛起冷笑,却在对方抬头的瞬间化作疏离的颔首。
\"又走神?\"
罗有谅将公文包甩在桌上,金属扣撞击桌面的声响让萧阳猛地一颤。
他盯着对方眼下青黑,想起今早巷口红卫兵们的低语,突然觉得这办公室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萧阳扯了扯僵硬的领带,玻璃窗外的梧桐树影在他脸上摇晃,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堂弟昨夜又醉醺醺地拍他的门,军装上沾着草屑和不明污渍,嘴里嘟囔着\"要变天了\"。
而白笑笑捧着醒酒汤站在角落,眼中怜悯混着恐惧,像在看一只待宰的困兽。
他猛地拍了下额头,钢笔滚落在地,清脆的声响惊得隔壁同事探出头来。
罗有谅弯腰捡笔时,瞥见他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绳。
那是周胜男亲手编的平安结,此刻却被攥得发皱,像极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冬天。
罗有谅心里更加鄙夷他了,一个多情忧愁寡断的男人,也不知道白笑笑图他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