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周雪轩的脸瞬间僵住。
纪禹琛表面上依然镇定,但他紧握的拳头却丝毫没有松开,脸上隐隐透出一种不耐烦。
“必须在闹出更大的事前,尽快把她带回来。”
纪禹琛强调。
“你是要去阻止事端,还是嫌事不够大?”
周雪轩反唇相讥。
周雪轩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人心。
但面对她那带着几分得意的目光,纪禹琛心里没有任何动摇。
他只觉得,这是他最后一次表明自己立场的机会。
他的脑子里,满满当当都是徐凌。
但在医院的那些日子里,他对她的感情越是滋长,那种根深蒂固的耻辱感也越是强烈。
明明接受了她的拥抱和亲吻,可事后清醒时,却感觉像是在做噩梦。
他难道还有良心这种东西吗?
他自嘲地想,死了又醒过来的人,怎么可能还有那种东西。
这比他想象的还要痛苦。
每当护士把沾满污血的纱布扔进垃圾桶时,他那点自认为卑劣的清醒自觉也随之变得毫无意义。
就这样,他承认是徐凌赢了。
一条他从未想过会走的路,硬生生被她开辟了出来。
“禹琛,我劝你最好别走那条路。”
这时,周雪轩锐利的眼神仿佛洞悉了一切。
“现在能安稳度日并非奢求。”
纪禹琛没有回应。
周雪轩捻熄了抽了一半的香烟,又点燃了第二根。
浓密的烟雾再次像帘子一样遮挡住她的表情。
“不只是靳宪是假的。对你来说,‘夜枭’、那个婚房、那段婚姻,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虚幻的,你到底在迷恋什么?想把它找回来?还是想在那里得到救赎?”
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股食物腐烂的馊味,又或许是有人在这废弃的店里随地小便留下的臊臭。
在这样的环境里,周雪轩却依旧一丝不乱,优雅地交叠起双腿。
“所以,你以为亮出你的身份,哪怕只是一点点,就能免罪了?”
周雪轩冷笑。
“我准备去坐牢。”
纪禹琛平静地说。
“……什么?”
“不用多说。渎职、泄密,什么罪名都行,我认。”
“……”
“道上的规矩,犯了错砍一根手指就算了结。这次,就算我留下一根手指吧。”
“我们的工作,一根手指也损失不起。”
周雪轩声音冰冷。
“那你就再砍掉一根?”
纪禹琛挑衅地回敬。
周雪轩发出一声得意的轻笑,径直站起身。
走过纪禹琛身边时,这位副院长穿着高跟鞋的脚,“不经意地”狠狠踩在了纪禹琛那只受伤的脚上。
刚刚缝合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纪禹琛疼得咬紧了下颌。
而她却像是捻灭烟头一样,用脚跟在他伤处用力碾压转动了几下才移开。
“把‘夜枭’抓回来,让她和她那个心心念念的人见上一面,倒也不错。”
周雪轩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但就像当初一样,纪禹琛,‘夜枭’的丈夫该做的,就是永远消失在她面前,不是吗?”
瞬间,一股怒火直冲纪禹琛的头顶。
他猛地握紧拳头,下颌绷得死紧,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别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就拿靳宪说事。”
“妈的!”
纪禹琛低吼,“你这话听起来,就是要让徐凌继续不幸下去!”
“适度的不幸,” 周雪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冷得像冰,“总比死了要好,不是吗?”
“恨一个人,说明还有力气活下去;想念一个人,意味着有理由坚持;而寻找一个人,哪怕希望渺茫,也是支撑下去的动力。可你把这些都毁了,你觉得‘夜枭’还会留在你身边吗?”
周雪轩紧盯着他,“没了这些,‘夜枭’反而会被彻底摧毁,如果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所以,如果你对现在拥有的一切不再有丝毫留恋,那么……”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阴冷,“……最终的结局,恐怕会和你父亲一样。”
她突然伸手抓住了纪禹琛的衣襟,凑近了低吼:“如果她落入R国人手里,‘夜枭’的头盖骨会被切开!在你够不到的地方,一辈子见不到阳光,活生生变成一具腐烂的行尸走肉!”
砰!
纪禹琛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将周雪轩推撞在墙上。
这无疑是越界了。
野火般的愤怒瞬间席卷了他的理智,仿佛要烧毁整个大脑。
他一手扼住她的脖子,毫不留情地将她死死按在满是涂鸦的肮脏墙壁上。
此刻在他眼里,周雪轩不再是上司,只是一个他恨不得当场扼死的目标。
被扼住脖颈的女人,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你……你该……只断我一条胳膊就够了……”
周雪轩的声音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阴森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在内部爆炸般的颤抖。
纪禹琛凑得更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吐出一个名字:“代号:Shine。”
“——!”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瞬间击中了周雪轩。
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似窒息和恐惧的表情,之前挺直的脊背垮了下来,发出嘶嘶的、粗重的喘息声。
纪禹琛死死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你这疯狗……想做什么就做吧……!”
她脸上血色尽失,一片死灰,仿佛已经认命。
两人激烈交锋的目光在空中凝滞了片刻。
最终,周雪轩像是被无形的恐惧追赶着一般,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绝望和凄凉。
她慢慢地、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peter……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最初的‘洗脑’实验中获得所谓‘成功’的人……”
她茫然失神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最初只是通过注射特殊溶液,对目标施加永久性的催眠效果,只有通过特定媒介才能解除,所以被贴上了‘洗脑’的标签,但准确地说,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心理暗示植入。”
“……”
“但他没有止步于此,他更进一步,相信通过在头颅内植入电子芯片,可以实现对人的完全控制和‘回收’利用。”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事实上,他完成的研究草案据说几近完美。但当时的技术无法支撑实现,相关资料只能被列为最高机密。一想到能够‘回收利用’人类,所有知情方都变得贪婪无比。”
纪禹琛眉头微蹙,但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R人相信这能帮助他们建立横跨EA的帝国,m国人也对此垂涎三尺。所有人都清楚,谁先掌握这项技术,谁就能成为世界头号强国。谁先拿到peter的研究草案,谁就能称霸世界。高层人物的想法,到哪里都一样。”
周雪轩的眼神在那一刻也有些恍惚。
“然后peter就成了个彻底的混蛋,带着他的研究消失了,没人能找到。可是……”
忽然,她泛红的眼睛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那是他女儿的……”
她用力咬着嘴唇,唇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几乎听不清的低语,却像重锤一样,将纪禹琛之前所知的一切行动和逻辑彻底击碎。
一直以来如同冰山般毫无波动的周雪轩,第一次露出了她的另一面。
“他……在他女儿的大脑里……留下了他所有的研究遗产!”
“……!”
纪禹琛的瞳孔骤然收缩。
周雪轩再次抓住他的衣领,手指紧紧按着自己的嘴角,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
这个动作充满了谈论禁忌话题时的巨大恐惧。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帮你截取那些情报?知道他有个女儿的人极少,少数几个知情的特工,现在也差不多都死光了——”
她冷笑的眼睛难看地眯起,冷酷地盯着他。
“也许,你很快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
纪禹琛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否还好好地用双脚站立着。
“‘夜枭’绝不能被外界发现。就像一直以来那样,让她继续寻找她那虚假的丈夫吧。我们只需要蒙住她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地操纵她、利用她——这样对她才是最安全的!”
“你现在这样!是要亲手毁掉那个好不容易为她构筑的安全假象吗!”
她痛苦地尖叫。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漂亮地’保护好什么东西!”
这句话像是她对自己说的。
纪禹琛扼住她脖子的手,慢慢松开了些力道。
“有些任务,一旦开始,就是一辈子的事,哪怕要拼上性命。责任感就是如此,禹琛。”
她喘息着说,“你真正要抛弃的不是负罪感,而是你那想要被爱的、过度的渴望。”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荒谬感攫住了纪禹琛,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疯狂的闹剧。
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彻底砸烂的凶狠念头在他心中肆虐。
“如果真是为了‘那女人’,” 周雪轩推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衣领,最后看了他一眼,“就别再输给你心里那个懦弱的纪禹琛。”
最先离开这家破败餐馆的是周雪轩。
纪禹琛独自一人被留在废墟之中,最终只能将那火球般翻腾的情感强行咽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像一棵枯树般在这里站了多久。
嘴唇、舌头、喉咙,都像是被无形的铁丝紧紧勒住,又像是被某种药物麻痹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面色凝重地看了看手表。
用来整理思绪和消化信息的时间少得可怜,但一想到正驶向远海的徐凌,他那因伤势而有些蹒跚的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他终于在那张周雪轩先前为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那是“夜枭之笼”结束那天的照片,是他们的结婚照,他一直没有扔掉。
照片上,徐凌穿着洁白的连衣裙。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她的脸庞。
只有作为‘靳宪’的时候,他才能做她的丈夫……
这个念头让他心口一窒。
纪禹琛猛地站起身。
这也是他,时隔许久之后,再次去“见”他的妻子。
他眼中的所有光芒都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