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刺破东方的天际，将巍峨的秦岭山脉勾勒出一道苍青色的剪影时，
我早已身披重甲，再次立于阳平关的最高处。
彻骨的晨风卷着霜气，吹得我身后玄色的大氅猎猎作响。
昨夜将士们的热血与歌声似乎还在这冰冷的空气中回荡，但此刻，整座雄关都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静默。
所有的士兵都已各就各位。他们紧握着冰冷的兵器，倚靠在墙垛边，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像。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甲叶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脆响。
他们的目光，全都和我一样，投向了关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死寂的焦土。
我们在等待。
等待那场决定汉中，乃至整个雍凉未来命运的风暴。
“咚——”
一声沉闷悠长的号角，从远方的黑暗中传来，仿佛一头远古巨兽在沉睡中发出的第一声呼吸。
它划破了黎明的宁静，也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来了！
几乎就在号角声落下的瞬间，我脚下的关墙开始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持续不断的震颤。
身经百战的老兵们脸色微变，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而那些初上战场的年轻人，则面露惊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脚下。
“是骑兵……成千上万的骑兵在集结。”
我身旁的老吴，用他那饱经风霜的沙哑嗓音低声说道，眼中满是凝重。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地平线。
那震颤越来越强，从最初的轻微抖动，逐渐变成了如同闷雷滚过的轰鸣。
大地，在这股无可匹敌的力量面前，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紧接着，一条黄色的细线出现在了天与地交接的地方。
那条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宽、升高，仿佛一条蛰伏的黄龙正在从地底翻身而起。
那是被无数马蹄和脚步扬起的烟尘！
“全军戒备！”
我的声音并不高，但在寂静的关墙上却异常清晰。
“哗啦——”
数万将士瞬间动作，长矛如林，盾牌如壁，弓上弦，刀出鞘。
整座阳平关仿佛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在这一刻，彻底苏醒，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烟尘越来越近，遮天蔽日。
那沉闷的轰鸣也演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我的耳边奔腾咆哮，让人心胆俱裂。
终于，在那片翻滚的黄龙之中，一片深沉的黑色，冲破了尘埃的束缚，涌入了我们的视野。
那是曹军的先头部队！
我瞳孔猛地一缩。
那不是杂乱无章的冲锋，而是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
最前方是手持巨大塔盾的步兵，他们结成密不透风的盾墙，迈着整齐划一、撼动大地的步伐，缓缓向前推进。
盾墙之后，是无数闪烁着寒光的长矛，密密麻麻，如同刺猬的尖刺，充满了致命的威胁。
紧随其后，黑色的潮水向两翼展开，露出了曹军真正的兵锋。
一排排身披重甲的士卒，扛着高大的攻城梯；
一队队力士，推着发出“嘎吱”巨响的冲车和井阑；
而在更远处，数十台巨大的投石机，如同狰狞的巨兽，被缓缓地推到了阵前。
旌旗蔽日，戈矛如林！
这支军队所散发出的，不是狂热的战意，而是一种冰冷的、系统化的、足以碾碎一切的战争机器的压迫感。
每一个方阵，每一次前进，都充满了精确的计算和百战余生的纪律性。
这就是曹操横扫北方，令天下诸侯闻风丧胆的百战精锐！
“咕咚。”
我听到身边有年轻士兵在紧张地吞咽口水。
即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股排山倒海而来的杀气，也足以让任何一个意志不坚的人双腿发软。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充满了我的胸腔。
我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
这才是我想要的对手！
只有击败这样的敌人，我的胜利，才足够辉煌！
我的目光越过那黑色的潮水，开始在敌军阵中搜寻。
很快，我找到了我的目标。
在曹军中军的位置，一面绣着斗大“张”字的帅旗，在晨风中烈烈飞扬。
帅旗之下，一队精锐的亲卫骑兵簇拥着一名将领，缓缓策马向前，来到了阵前大约一箭半地之外。
那将领身形魁梧，一身精心打造的玄色山文甲在晨曦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他坐下的战马神骏非凡，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
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沉稳如山、锐利如锋的气势，
从他身上勃发而出，仿佛一柄出鞘的绝世名剑，即便相隔甚远，也让人感到皮肤隐隐刺痛。
张合！
河北名将，张合！
他没有立刻下令进攻，而是在阵前勒住战马，和我一样，开始审视着这座横亘在他面前的雄关。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观察自己的猎物，寻找着可能存在的破绽。
就在那一刻，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感应，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跨越了数百步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第一次交汇！
那是一道怎样的眼神！
冷静、自信、充满了久经沙场的漠然，以及对自己实力的绝对信心。
在他的眼中，阳平关或许坚固，但终究只是一个死物。
而我，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人，不过是螳臂当车的跳梁小丑。
他来此，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
——碾碎！
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我挺直了腰杆，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一手扶着冰冷的墙垛，就这么静静地与他对视。
我将我所有的意志，我所有的决心，全部凝聚在我的眼神里，化为一道无声的宣言，投射了回去：
我，就在这里。
这座关隘，就是我的血肉。
我的身后，是我要守护的一切。
想过去，就用你的十万大军，来将我们彻底填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陷入了凝滞。
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和我们二人之间无声的意志交锋。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漫长的几个呼吸。
张合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愤怒或者轻蔑，
只是平静地举起了他手中的长枪，
那精钢打造的枪尖，在晨光下闪过一道刺目的寒芒，遥遥指向了阳平关的关墙。
一个简单，却充满了无尽杀伐之气的手势。
“咚！咚！咚！咚——”
回应他的，是曹军阵中那数十面巨大的战鼓被同时擂响！
那鼓声仿佛直接敲击在人的心脏之上，让人血脉喷张，呼吸困难。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连绵不绝。
“杀！！！”
曹军的前锋军阵中，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
那黑色的潮水，开始加速，向着阳平关，这座决定汉中咽喉的雄关，发起了第一波死亡冲锋！
我猛地抽出腰间的“湛卢”，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清亮的轨迹，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
我将剑尖指向关下那片奔涌而来的黑色浪潮，
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属于我的，属于汉中守军的第一声战吼：
“擂鼓！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