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末背过身去,任由苏晚昭在身后发疯一般的嘶吼。
檐上积雪被风吹落,打在殿门上又滚落下去,除了沙沙声,留不下半点痕迹。
“阿乔,动手。”她轻声说,平静得让人听不出情绪。
阿乔端着黑漆托盘的手微微发抖。
小丫头眼前不停闪过在王府佛堂时,苏晚昭将铁圈套在她头上,上面燃着两指粗的蜡烛,蜡油一滴一滴流在她脸上的情景。
她咬咬牙,将瓷瓶中的药丸倒在掌心,将托盘放在一旁后,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向被捆缚在地上的苏晚昭。
苏晚昭抬起头,散乱的发丝已汗涔涔地黏在额前,她的目光从药丸移到阿乔惨白的脸上,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阿乔,你敢——!”
阿乔顿住脚,对着暗处挥挥手,两个粗使嬷嬷立即上前,一人按住肩膀,一人钳住下巴,苏晚昭双手被捆在身后,除了发出嘶哑的嗷呜声,什么都做不了。
“丽妃娘娘...”阿乔声音发颤,却还是稳稳地捏起药丸,“您...您该用药了。”
苏晚昭的瞳孔骤然紧缩,濒死的恐惧让她猛地挣开桎梏撞上阿乔,阿乔被撞了个踉跄,药丸擦过唇角,落在苏晚昭的衣襟上滚落在地。
其中一个嬷嬷眼疾手快地捡起来,粗糙的手指用力,强行掰开了苏晚昭的嘴。
“微末…你……唔...唔嗯!”
药丸被塞进口中,阿乔连忙将茶盏凑到苏晚昭唇边,不顾她挣扎将整杯茶全部灌了进去。
嬷嬷一见成了事,手腕翻转按住苏晚昭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连水带药全部吞了下去。
温水混着苦药味灌入喉间,苏晚昭被呛得剧烈咳嗽,茶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桃粉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大片水渍。
嬷嬷们仍死死按着她,直到确认她咽了下去才缓缓松手。
苏晚昭瞬间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干呕几声想要吐出来,却发现指尖已经开始发麻,全身无力的像虚脱一般。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难听。
微末这才转过身来。
苏晚昭的脸色已经泛起不正常的灰白,额角也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试图撑起身子,借力的肩膀却颤抖得厉害,最终又重重跌回地上。
那双杏眼此刻爬满血丝,空洞又无神。
微末没回答苏晚昭的话,而是吩咐阿乔,“去请周太医,就说丽妃娘娘突发心疾,请他过来诊治一番。”
她垂眸看着地上渐渐失去力气的人,继续说道,“丽妃这个样子,不适宜再回延福宫了,把偏殿收拾出来吧,好生照料着。”
阿乔低头应是,两个嬷嬷随即上前将人架起,往偏殿拖去。
苏晚昭双腿无力地拖在地上,绣鞋在砖面划出两道浅浅的痕迹。
临到殿门时,她突然挣扎着回过头,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不见,微末才缓缓坐回高位上,此刻殿内只剩她一人,四周寂静得令人窒息。
正午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棂,打在青石地面上又映照过来,在她眼中泛起一阵阵眩目的光影。
她孤零零地、一动不动地坐着,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凝固。
日头不知不觉地慢慢偏移,从刺目的白变成一缕昏黄的暖,最后化作暗金色的余晖,攀缠上殿内的雕花梁柱。
暖炉中的炭火也渐渐熄灭,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可微末仍保持着最初的姿势,指尖都不曾颤动一下。
她的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
脑海中时而闪过苏晚昭离开时望向她的眼神,时而又变成前世冷宫里那滩刺目的血迹。
但更多的,她的思绪怔怔的一片空白,混沌而模糊。
直到阿乔轻轻推开殿门,她的目光才重新有了焦点。
“娘娘......?”
阿乔心里一惊,殿内昏暗得几乎快要看不见,她忙去内殿取来烛台,返回时才见微末眼睫微颤,仿佛从一场漫长的睡梦中惊醒。
微末缓缓眨了眨眼,这才发觉身子如生了一场大病般酸痛难忍,她揉揉眉心,指尖冰凉,连带着太阳穴也隐隐作痛。
“周济安来了么?”
阿乔放下烛台,低声道,“周太医被太后娘娘急召去了善宁宫,说是头风发作的厉害,怕是要明日才能过来。”
微末起身往内殿走去,闻言眉头微蹙,“太后怎么了?”
“听说是今早赏雪时受了寒,午后就头疼不止。”阿乔小心搀扶着她,感觉到主子的手比往常更凉些,“德安公公方才派人来告知,说陛下也去探望了。”
微末“嗯”了一声,“太后年纪大了,有些小病症在所难免,先备笔墨吧,我稍后再去探望。”
阿乔将主子好生扶坐在桌案前,心里却仍在想着方才的情景。
她从没杀过人。
她想起方才苏晚昭被拖出去时那张灰败的脸,又想起嬷嬷们讳莫如深的表情,后背不由沁出一层冷汗。
笔墨取来时,她抖得差点打翻了端着的砚台。
“娘娘......”阿乔将宣纸细细铺好,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微末没有立即回答。
她执起狼毫笔,在砚台中缓缓蘸墨,待笔尖吸饱墨汁,她提笔在宣纸上拖出一道浓重的痕迹。
她要仿照苏晚昭的笔迹,写一封罪己诏书。
阿乔站在一旁,看着主子笔下渐渐成形的字迹,心头如擂鼓般砰砰乱跳起来。
那字迹竟与苏晚昭的一般无二,连勾折处的锋芒都分毫不差。
她突然想起从前在王府时,微末的字就被许多人追捧,不曾想她连模仿都这般相像……
“不过是些旧事……因果循环罢了。”
微末突然开口,笔尖在纸上轻轻一顿,“你且去吩咐小厨房,这几日的膳食都做得清淡些。”
阿乔猛地回神,连忙应是。
她退出殿外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苏晚昭已被安置在偏殿,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可烛光下的微末眉眼舒展,侧脸沉静如水,瞧不出半分情绪波动。
不像她,直到此刻还后怕得心头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