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影号”带回的、经过粉饰却依旧难掩其狰狞的真相,如同一种高密度的信息毒素,迅速渗透了新希望-Alpha文明的肌体。官方“有限度公开”的声明,非但未能平息恐慌,反而像在干涸的河床上投下一块巨石,激起了漫天猜疑的尘埃。
恐慌是无声的瘟疫。它不在公开频道喧嚣,却在地下网络的加密论坛、私人聚会的小圈子里,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里,疯狂滋生、变异。当“超越理解的巨大风险”与隐约流传的“方舟预案”联系在一起时,想象力便自动补完了最坏的图景。
马库斯·索恩及其代表的“堡垒方舟派”,敏锐地抓住了这股汹涌的暗流。他们不再满足于在议会或技术研讨会上发声,开始将触角伸向更广泛的公众层面。一系列精心制作的、以“现实与抉择”为主题的宣讲视频和分析文章,开始在半公开的网络流传。
这些内容避开了“意识屠宰场”这个过于刺激的词汇,却用极具煽动性的语言和看似严谨的逻辑推演,描绘了一幅文明末日的图景:
“我们面对的,可能是宇宙尺度的天灾,或是无法以常理度量的‘天敌’!”
“历史告诉我们,面对无法理解的毁灭力量,任何犹豫和幻想都是自杀!”
“沟通?理解?当狼群环伺时,你会试图去理解狼的哲学吗?不,你会筑起高墙,磨利刀剑!”
“我们的资源有限,时间更有限!必须立即做出抉择:是继续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沟通’上,还是集中每一分力量,为文明保留最后的火种?”
这些言论,如同一记记重锤,敲打在许多本就惶惑不安的心上。对生存的原始恐惧,压倒了对未知的好奇与对和谐共处的向往。支持“堡垒方舟派”的声浪,以前所未有的幅度高涨,甚至在联合议会内部,也出现了明显倾向于索恩提案的势力倾斜。
压力,如同不断上升的水位,无情地挤压着科尔和他的支持者们所在的决策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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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高度隔离的医疗观察区内,莉莉和伊娃的状况截然不同。
莉莉的身体检查显示她主要承受了巨大的生理和心理压力,以及规则稳定场过载带来的轻微神经损伤,但经过休养和调理,正在稳步恢复。她利用隔离期的相对安静,已经投入到对“潜影号”带回的海量规则数据的深度分析中,试图从技术层面找到那个“空腔”更多的弱点或运行规律。
而伊娃的情况则复杂得多。医学检测无法明确解释她持续的虚弱、间歇性的意识游离状态,以及她对特定规则频率表现出的超常敏感。心理评估报告则提到了“创伤性共情应激”和“规则层面信息过载导致认知模糊”。她仿佛一部分意识还滞留在那个规则的刑场,与那丝残响共同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然而,就在这看似浑噩的状态中,伊娃的潜意识,或者说她与“星魂遗馈”以及自身研究长期构建起的某种深层直觉,正在以一种非常规的方式工作。
一天深夜,隔离病房内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光芒。伊娃在浅眠中,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划动,勾勒出复杂而抽象的线条。守候在一旁的助理研究员起初并未在意,直到她发现那些线条逐渐构成了一种奇异的、仿佛蕴含着某种规律的图案,与“潜影号”记录中那个微弱“涟漪”的规则频谱图,有着惊人的神似!
助理立刻唤来了莉莉和获准进入的、伊娃最信任的“星语者花园”团队成员。
人们围在伊娃床边,看着她闭目蹙眉,手指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继续勾勒。渐渐地,那图案旁边,开始出现一些扭曲的、并非任何已知文字的符号,但它们排列的方式,却隐隐符合某种数学逻辑。
“她在……解读?”一位花园团队的规则语言学家震惊地低语,“这不是主动思考,更像是……‘接收’后的无意识‘转译’?”
莉莉立刻调出所有与toS-07及“涟漪”相关的数据,与伊娃勾勒的图案和符号进行比对。超级计算机的初步关联分析结果显示,两者之间存在高度相关性!伊娃正在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破译那来自被囚禁星魂残响的、直接烙印在规则层面的信息!
这是一个突破!一个可能绕过暴力对抗,真正理解那场宇宙悲剧,甚至找到与之互动方式的关键!
然而,就在团队试图建立更稳定的连接,引导伊娃输出更多信息时,隔离区外传来了一个冰冷的消息。
由马库斯·索恩推动、并在议会获得了多数支持的一项“临时资源管制与研究方向审查法案”被强行通过。法案以“应对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确保核心生存资源优先用于方舟与防御计划”为由,授权一个由索恩派主导的委员会,对所有非直接关乎“方舟”与“堡垒”建设的科研项目进行重新评估和资源调配。
伊娃的“星语者花园”计划,以及莉莉团队对toS-07和规则空腔的深入研究,首当其冲,被列入“待审查”名单。法案生效的瞬间,这两个项目的大部分非核心资源配给被冻结,包括访问特定高算力数据库的权限,以及调用大型规则模拟场的资格。
“他们这是在扼杀我们的眼睛和耳朵!”莉莉在隔离区的通讯室内,对着科尔的全息投影低吼,愤怒让她暂时忘记了疲惫,“伊娃可能正在打开一扇理解那东西的窗口!他们却要在这个时候断掉我们的光源!”
科尔的投影显得异常疲惫和凝重,他揉了揉眉心:“莉莉,议会的压力很大。恐慌情绪正在蔓延,索恩提供的‘立即行动’方案,对很多人来说是一根救命稻草。我无法在程序上直接否决已经通过的法案。”
“那就想想办法!”莉莉几乎是在恳求,“我们需要时间!伊娃的状态很特殊,不能打断!”
科尔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决断:“我会以最高执行官的名义,签署一项特别研究许可,将你和伊娃目前的隔离研究,定性为‘针对未知威胁的紧急医疗与情报分析’,暂时绕开审查委员会,恢复你们部分关键资源的权限。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而且不能公开。你们必须尽快拿出有说服力的成果。”
这是一步险棋,是在规则边缘的试探,无疑会进一步激化与索恩派的矛盾。
资源权限在几分钟后悄然恢复。莉莉立刻返回伊娃的病房,却发现伊娃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眼神虽然依旧疲惫,却比之前清明了许多。她看着莉莉,轻声说:“我‘听’到了一些……更清晰的东西。”
“是什么?”莉莉急切地问。
“那不是完整的语言……是碎片,是烙印在痛苦中的执念……”伊娃缓缓说道,“我感知到几个不断重复的意象……‘摇篮’,‘背叛’,‘收割者’……还有……‘群星之语,终将醒来’……”
群星之语?
莉莉和周围的学者们面面相觑。这个词似乎与“星语者”有着某种微妙的呼应。
“还有,”伊娃继续说道,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那模糊的感知,“那个‘收割者’……它并非没有弱点。它在‘倾听’……并非自愿,更像是被某种东西……‘吸引’?或者,它需要‘倾听’来维持某种状态?我不确定……”
倾听?吸引?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散落在黑暗中的珍珠,暂时无法串联成完整的项链,但每一个词都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莉莉看着伊娃,眼神坚定,“在外面的政治风暴彻底吞噬我们之前,我们必须找到答案。找到与那‘残响’安全沟通的方式,找到那个‘收割者’的弱点。”
文明的内部,暗流已然决堤,朝着分裂与对抗的深渊汹涌而去。
而在隔离区的寂静病房内,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无声的“星语”破译工作,正在紧张进行。这微弱的、源自一个被折磨星魂的残响,或许承载着不仅是它自身的悲剧,更是新希望-Alpha文明,乃至更多“星语者”命运的关键。
星火在狂风中摇曳,却依然固执地燃烧,试图照亮前方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下一次的抉择,或许将不再由议会投票决定,而是取决于这寂静病房中,能否抓住那来自深渊彼岸的、微弱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