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吉林有两件事颇能引起人们关注。
第一件事,是外号为“冥灯”的大土匪头白连魁,亲率手下三百多人马来到长春府,接受了巡防营统领杜玉霖的招安,就连巡抚陈绍常和知府孟宪彝也都纷纷到场,算是给足了这位老悍匪面子,同时这也意味着困扰吉西北多年的匪患清除了大半。
第二件事,便是革命党人熊成基于哈尔滨被捕入狱。
一月二十八日,远赴欧洲考察的海军大臣载洵经由西伯利亚铁路回国,原定要到哈尔滨停留视察一番,却不想半路就得到“刺客”已潜入哈埠准备行刺的消息,所以只能取消计划直接南下回京了,这事自然引起了官方极大的恐慌与不满,立即开始高额悬赏刺客,并开启了全城的严密搜捕。
熊成基到哈尔滨前一直都住在长春友人藏克三家中,正是“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啊,这藏克三竟没禁住高额悬赏金的诱惑,跑到长春府衙进行了举报。
巡抚陈绍常当即下令巡警局派人前去抓捕,最后在哈尔滨的“沙国大饭店”内将熊成基抓获,于二月三日将其带回到长春并投入了大牢。
对于这件事,杜玉霖自然是早有预见,但却没有选择出手干预。
他一直认为,清末所形成的这股刺杀之风虽能缓解民怨、扩大革命威望,却并不能切实有效地解决国家当前的根本问题,尤其是对某些“刺客”不分场合、不分火候乱杀一通的做法就更不以为然。
就拿这载洵来说吧,他诚然不是啥好东西,但此时却也肩负着海军借款与购买军舰的双重任务,是近代华国难的一次提振海洋实力的机会。
一旦他此时横死,最直接的结果就是阿梅利国将以“华方无合格签字人”为由搁置合同,致使2600 吨级的巡洋舰购买计划和 1500 万两白银的借款同时告吹,海军重建计划等于直接终止。而倭国也会顺势抬价,要求清政府追加在英、倭订购军舰的抵押条款,从此东北海防将完全受制于人啊。
至于熊成基本人,杜玉霖更没有去救的心思,陈绍常这人怎么说也是个旧式官僚,对刺杀国家亲王这种事肯定会狠查到底的,他出手会有极大的风险,而且这人救下来了也不可能收为己用,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重要的是,就在在一年半后要发生的那场大革命中,杜玉霖可就是要从革命党领导的二十镇新军手中去夺下奉天城,现在少种些因果可能会让将来的事顺利些。
有些事,该发生就让它发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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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城外南大营,练兵场上。
刚刚换上了新军服的白连魁父子正看着彼此“嘿嘿”傻笑呢,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天也能穿上官家衣服,而且一上来还是新军的军服。
原来白连魁在接受招安后,他的队伍便被巡抚大人直接编为了新军二十三镇第 46 协的第三营,原有人马不打散,白家父子分别担任管带和帮带之职。
而从这也能看出陈绍常对杜玉霖是有多依仗和信任了,若按照以往惯例,就算真心实意地招安土匪那也是不可能直接编入新军的,至于带过来的人马肯定会被并入到其他老部队中,更阴点的甚至会剥夺掉大当家的指挥权,在衙门给个闲职走个过场即可。
白小顺此时也不由对他爹竖起了大拇指。
“还得是爹高瞩远瞻啊,当初在棺材沟那我还叫您动手呢,要当时真开了枪,哪有现在的威风八面啊。”
白连魁脸上虽还挂着笑容,但眼中却露出了严肃之情。
“真听了你的啊,咱爷们连第二天的太阳都见不到,就更别提人家送枪给咱们去跟付占林撕吧了。”
白小顺默默点头,这话确实不假,当时杜玉霖可就躲在他们的身后,掏枪杀人跟探囊取物般容易,现在看来这人还真是有几把刷子的。
白连魁见儿子这样,便趁机来了个机会教育。
“儿啊,我老了,也跟不了你几年了,你的将来不在爹这而在杜大人那,以后一定要跟他多亲多近,若遇到能立功的机会千万不要惜力,这样你的将来才错不了,还有没事也读读书,别一整就是见广多识、高瞩远瞻的乱用词。”
“哎,知道啦。”
爷俩正说着,就看见远处走来了几个人,他们便立即停止谈话迎了过去,因为过来人中为首的正是杜玉霖和第 46 协协统裴其勋。
现在要说二十三镇里谁最得意,那肯定是这位裴协统莫属了。你想啊,不久前他还被孟统制当做炮灰端到长春城准备找机会扬了呢,结果一个多月后他就成了全镇内级别最高的将领了,虽然统制的位置轮不到他,但对他最有威胁的孟恩远和关常山竟同时死了,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舒心的事了?
此外,锡良对杜玉霖许诺也早传到了他耳中,这就更让他感到振奋了。如果说杜玉霖将缴获武器全都分给他只是增加了好感,那亲眼目睹巡防营全歼“独立铁道队”第二联队的全过程,就算让他彻底地对姓杜的服气了。
这人要能担任统制,别说解决二十三镇长期无法满员的问题,就是将战斗力提到全国前列也只是迟早的事,到了那天东北也许就不会任人宰割了吧。
所以,在陈绍常找他商量接纳刚来的这批土匪时,他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直接同意了,杜玉霖在他心里俨然就约等于了统制大人,他亲自招安的人不来二十三镇要去哪?
就在当天,裴其勋就将孟恩远之前给 45 协订的新军服给白连魁他们发下去了,并承诺只要有他一口吃的绝不会亏待爷俩。
白家父子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杜玉霖他们身边的,二人本要抱拳来着,猛然想起现在的身份便站直后敬起了军礼,只是一人用右手、一人用左手。
杜玉霖不在意地将白连魁的手按了下去。
“来这三天了吧,可还习惯?”
没等白连魁答话,想起爹刚嘱咐“要跟杜大人多亲多近”的白小顺将话头接过了过去。
“回大人,可习惯了,这有啥不习惯的?有吃有喝的,比在原来那破地方强多了。”
杜玉霖看向白小顺,心中却对他就又看低了一眼,相比于其父白连魁的英雄气概,这儿子可真就太拿不出手了,在“棺材沟”时他就不顾道义地主张对自己动手,现在又表现得如此懈怠,难成大器啊。也就是眼前要借白连魁来聚拢人心,否则哪能让这路货色做一营的帮带啊?
但想是这么想,他却没表露出来,仍旧是挂着微笑地点头连说几个“好”字。
可白连魁是什么人,那也是刀尖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了,他哪能不知道自己儿子这德行会给杜玉霖这种人留下什么印象呢?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再扶不起的孩子也得去扶啊。
想到这,他近乎于讨好地问向杜玉霖。
“额,大......大人,若按陈巡抚的告示来看,过完年咱就要开始剿匪了吧?我在这里先向您讨了令,打仗时可别落下咱们爷们啊。”
虽只见过几面,杜玉霖对这位白老爷子还是十分尊重的,脸上的笑意就又诚挚了几分。
“你要真有这个心,那可就得立马准备了。”
一句话出口,就连裴其勋都是一愣。
“杜统领,难道你是要出兵了?”
杜玉霖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最后期限是留给还有良知之人的,至于那些罪大恶极的卖国狗,活到新年岂不是便宜了它们?”
裴其勋“哦”了一声,心中对这位杜大人的雷厉风行又多了一分认识。
白连魁听后眼睛也亮了起来,他太需要一个巩固自己和儿子当下地位的机会了。
“大人,给透个底呗,打算让我去收拾哪个绺子?”
“自然是你的大仇人了。”
“哈哈,付占林?那您就瞧好吧。”
随后,操场上就传来了老爷子底气十足的吆喝声。
“崽子们抄家伙,这回轮到咱们去找付老狗的晦气了。”
“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