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城西南口,因外有两座平行小桥而得名“双桥门”,过桥后就到了名为“五虎屯”的大村落,此时正有一支队伍集结在虎屯子外,粗略估计少说也有三百多人。
要说这是支军队确实也太有点夸大其实,就这个队列站得是歪七扭八像是堆豆腐渣,小喽啰们的穿戴那就更寒酸了,除了背着的“三十式”步枪还算能拿得出手外,全身从上到下可以说都是破烂,就连袄子也大都露出了灰黑色的脏棉花。好在队里每个人的精神头倒还算不错,一个个梗着脖子、满脸不服不忿。
在这群人最前面一老一少并肩而立,正朝着长春城门那观望着。
老人须发皆白,身子骨却极为健朗,浑身上下干巴巴一团精气神,给人一种不敢小觑之感,相比之下年轻人的气势就要弱上几分,眼角眉梢间充满了对老人的畏惧神色。
这白发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杜玉霖在哈尔滨回来路上,途径“棺材沟”时遇到的那位大土匪,人送外号“冥灯”的白连魁啊。
那他怎么不在自己绺子待着,反而带着手下跑长春来了?这里可还有一段小曲折呢。
原来自打去年与杜玉霖分开后,白连魁的绺子就接二连三的遭到了“镇三省”付占林的威胁。
那家伙跟条疯狗差不多是见谁咬谁,仗着背后有倭国人的支持,就打算用蛮横的方式一统吉林绿林,短短两个月不到就灭掉了十几个小绺子,顿时信心爆棚就盯上了“冥灯”的势力范围,在几次前来劝降无果后,付占林就亲率八百多土匪杀向扶余。
也多亏了杜玉霖在临走前留下了几百支步枪和弹药,否则这次白连魁真就要够呛。
老人家面对强敌毫不畏惧,最后在“棺材沟”打了那狂妄至极的付占林一个措手不及,对方在留下一百多具尸体后带着残兵是逃回大本营。
一场大胜,老白头却是高兴不起来啊,那付占林这次疏忽大意了可不代表次次都会如此,在硬实力面前那些小花招是使不出第二回的。
再者一说,人家背后有小鼻子撑腰,武器弹药那是源源不断的给,可自己呢?库存是打一枪就少一枪,坐吃迟早会有山空的时候,这可如何是好呦?
后来还是在议事的时候,记账师爷给出了建议。
就不如全体投奔那杜玉霖得了,人家杜统领坐镇白城,手握七营人马,就冲一下子送出几百条枪就能看得出家底肯定也是老鼻子厚了,看在白连魁跟杜老判曾经的交情,他咋得也不会差这几百人口饭吃吧。
这个建议随即就得到了少当家白小顺在内的多数人赞同,可唯独白连魁沉默不语。
朋友间互相帮忙是一回事,但到朋友手下去做事从此仰人鼻息就又是一回事了。
不管怎么说,“冥灯”两个字当年也是跟青马坎齐名的存在,到了今天,寸功未立却要跑到人家儿子手下讨饭吃,他这老脸实在是放不下来啊。
所以到了最后他也没有点头,只说要再考虑考虑,便继续要求崽子们抓紧备战了。
转折点出现在今年一月,杜玉霖率兵大败倭军第二联队于长春北城门外,这消息如霹雳闪电般震晕了吉林内的所有土匪,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白连魁。
之前见面,他虽然也对杜老疙瘩的实力十分认可,但也没有达到这样的高度啊,倭军是个什么水平道上稍微上点年纪的都知道,那可是在沙倭战争中打得大鼻子抱头鼠窜的存在啊。
而这么强的军队竟然被击溃了?而且还是在正面交锋中被干掉了整个联队,就连联队长都被当场干死了,这哪能不让白老头惊掉大牙呢?
这时他就有了归顺之心,觉得杜玉霖真是前途无量啊,自己一把年纪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儿子白小顺和一帮弟兄们的将来就有了着落,能博个好前程谁愿意总作土匪呢?
现在就只需要一个能让他保留点体面的投降借口了,而他并没等太久。
一月中旬,吉林巡抚陈绍常发布的告示中,声明只要“没犯过罪大恶极过错”的都可以招安,千载难逢的机会到了。
白连魁连夜召开全体大会,最后全数通过前去接受招安。
按道理他们是该去扶余县报到的,但白连魁也不是没心眼的人,要降也只能去降杜玉霖一人啊,这样不但给对方长了面子,最主要是自己也能获得更大的重视。
于是他带着所有人便朝着长春城进发。
一路之上,白连魁还特意绕路去了几个道上朋友的绺子,一顿苦口婆心的规劝还真就说动了他们,一下子就又多拉拢了六百多人。
只是那些人也有顾忌,白连魁便承诺自己先去探路,如果杜玉霖是实打实地愿意接纳,再通知他们前往长春府不迟啊。
就这样,这三百多人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折腾十几天才来到了这“双桥门”外。
见进去禀报的人半天都没动静,白小顺有些沉不住气了,两只手拢到了一起哆哆嗦嗦地凑近他老子。
“爹,不会是杜大人忘了咱是谁了吧?”
白连魁闻言重重吐出一口气,就好像此前三分钟他都一直憋着呼吸来着。
“那倒不至于,就怕人家看不上咱这队伍。”
白小顺一听就不乐意了,他一向对绺子的战力是很自信的。
“那他可就真太狂妄了,兄弟们也就是穿得寒酸些,但要说打仗在这吉林土匪窝里,恐怕没谁敢瞧不起咱们吧?”
白连魁也是自得地一撇嘴,手下的崽子们哪个不是自己亲自调教的,确实不能妄自菲薄,得精神点别丢分啊,想到这老头的腰板拔得就更直了,双手背后傲然站于桥头。
也就又过了不到五分钟,城门内传来了声响,刚才临时关闭了的大门再次被打开,原本在墙头上警戒的士兵们也纷纷收起了枪。
随后,一支威武的军队从城内走了出来,这些人统一身穿草原灰色新式军装,身后背着清一色的美制步枪。
夸、夸、夸、夸......
军靴踩在路面上发出整齐的声音,队伍在走到白家父子对面二百米后分左右展开,那压迫感真是够足的。
刚才还在自夸己方战力的白小顺顿时腿肚子有些转筋,说起话来更是有点口干舌燥,吐字都不利索了。
“爹......爹,这......这是什么部队?您见广多识......”
不等儿子说完,白连魁便不耐烦的打断他。
“多识个屁,老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军队,就把你的嘴先闭上老实呆着得了。”
他这时也有点心虚啊,要是朝廷借此机会剿匪,就他带来这三百多人都得交代在这。
难道是自己太草率了?
就在他进退为难之际,又有一伙骑兵从城门里骑马而出,为首之人正是杜玉霖和长春知府孟宪彝。
杜玉霖一夹马腹将众人抛在身后,奔到白连魁面前后是翻身下马,两只手分别抓住了白连魁和白小顺的胳膊。
“二位,我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啊。”
哎呦,这话一出口算是让白连魁悬着的心放下了,看来自己这次来没走错路啊,看这意思杜老判的儿子还是念旧情的,想着他声音还微微颤抖起来。
“我是看到陈巡抚的告示才来的,琢磨着到这来接受招安也许能给玉霖你长长脸,这不会让你为难吧?”
杜玉霖满脸都是“太见外了”的表情。
“叔你这是说啥呢?能带着兄弟们来这是看得起我,咋还能谈得上为难啊,来,我为你引见。”
这时孟宪彝也已经到了后面,刚才在城墙上也已经听杜玉霖说过了来人的身份。
杜玉霖将他请到白连魁面前。
“这位便是孟知府,见礼吧。”
嚯,这对白连魁来说这可绝对是个老大的官了,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们被抓住砍头时都未必碰得上这种级别的大人,没想到今天就这么站在面前了。
噗通、噗通。
白连魁拉着白小顺直接跪在了地上。
“草民拜见知府大人。”
孟宪彝刚把自己儿子交给杜玉霖,现在哪能不给人家面子啊,立即过来弯腰搀扶。
“老壮士快快请起,能迷途知返,实在是吉林之幸、百姓之幸啊。”
“谢大人了。”
白连魁父子颤颤巍巍的起来,小心脏“砰砰”跳得愈发猛烈,那个时代的人都怕见官,就算土匪在权力面前也一样吓得胆战心惊。
杜玉霖笑着挽起白连魁的手。
“走,咱们进城再细聊。”
说罢还特意指了指墙头某处。
“看,那就是巡抚陈绍常了。”
“啊?连巡抚大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