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道里的白毛女
春寒料峭的上甘岭,焦黑的山梁像条死蛇趴在朝鲜半岛中部。
古之月裹紧那件打了三个补丁的棉袄,领着宣传队的六个后生丫头,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炮弹坑里。
“慢点走噻!前头就是五连的主坑道,别踩塌了浮土!”
他操着一口苏北话,嗓门压得低却穿透力极强,
“张丫头你那快板可得攥紧咯,别掉坑里喂了耗子!”
宣传队队长李梅是个圆脸姑娘,辫子用红绳扎得紧实,怀里抱着个铁皮喇叭,喘着气回话:
“古班长放心,砸了我的脚也不能砸了家伙事儿!”
说话间已到坑道入口,守坑的战士掀开伪装网,一股混杂着汗味、煤油味和硝烟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五连的坑道挖得四通八达,主坑道足有一人高,两侧挖着猫耳洞,住着伤员和警戒兵。
宣传队一到,昏暗的坑道里顿时亮堂起来 —— 战士们纷纷摸出珍藏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曳着,照得一张张年轻的脸忽明忽暗。
“欢迎宣传队的同志!”
连长赵铁牛嗓门洪亮,巴掌拍得震天响,
“可把你们盼来咯,再不来这帮兔崽子都快忘了歌咋唱了!”
古之月搓着手笑:
“赵连长莫急,今儿个就让同志们过过瘾!”
他转头冲宣传队使眼色,李梅立刻举起铁皮喇叭,先用汉语喊道:
“各位战友,我们是师部宣传队,今天来给大家送精神食粮咯!”
接着又切换成英语,字正腔圆:
“American soldiers, we are chinese peoples Volunteers.
the war has lasted too long,
your families are waiting for you at home.
put down your weapons and return to peace!”
喇叭声顺着坑道通风口飘向对面美军阵地。
坑道里,战士们围着宣传队坐成一圈,张丫头的快板 “哒哒哒” 响起来:
“上甘岭,英雄山,志愿军战士守边关!
飞机炸,大炮轰,老子偏偏往上冲!”
唱到兴起,战士们跟着齐声吆喝,坑道里的气氛热烈得能点燃炸药。
古之月猫腰钻进前沿阵地时,宣传队正闹得欢实。
留声机放着《游击队歌》,两个干事在战壕里表演山东快书:
“说美国兵,道美国兵,蹲在战壕里想老婆...”
战士们笑得前仰后合,有个四川兵抹着眼泪喊:
“再来一段!”
小王抱着三弦立刻弹起《东方红》,李梅领唱,战士们跟着哼唱,歌声震得坑道顶上的土渣簌簌往下掉。
古之月靠在石壁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暖烘烘的 —— 自开春以来,美军的心理战越发猖獗,又是传单又是广播,
说什么 “共产主义是洪水猛兽”
“中苏朝离心离德”,
不少战士心里都憋着火。
这下宣传队来了,正好杀杀敌人的气焰。
正唱到高潮,突然 “呜 ——” 的炮弹呼啸声划破天际。
“防炮!快进猫耳洞!”
赵铁牛大喊一声,战士们立刻拽着宣传队的人往两侧猫耳洞钻。
古之月反应快,一把将身边的小战士按进洞里,自己也跟着缩了进去。
预想中的爆炸声没传来,反倒听见 “簌簌” 的声响,像是有东西从空中飘落。
等炮弹呼啸声远去,众人探出头来,只见坑道外的空地上,飘着十几个白色降落伞,每个伞下面都挂着个铁皮盒子。
“这是啥玩意儿?”
一个战士好奇地跑出去,捡起个铁皮盒回来。
古之月凑过去一看,铁皮盒上印着英文,打开来里面竟是一盘盘磁带,还有一沓沓传单。
传单上印着歪曲事实的文字,画着中苏领导人的丑化画像,
甚至还有 “劝降书”,
说什么 “投降可获自由,享受美国待遇”。
“狗日的美帝,玩新花样了噻!”
古之月骂了一句,拿起一盘磁带闻了闻,一股劣质塑料味直冲鼻腔,
“还弄这录音带,是想给咱们唱大戏咋地?”
李梅拿起磁带翻看:
“这是磁性录音带,美军肯定是用迫击炮发射过来的,想用录音进行心理攻击。”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对面美军阵地传来喇叭声,先是英语,接着竟冒出生硬的汉语:
“中国士兵们,你们被斯大林利用了!
苏联人在背后坐收渔利,你们却在前线流血……”
声音刺耳,内容荒谬。
坑道里的战士们气得直骂娘。
“别听他们放屁!”
赵铁牛一拳砸在石壁上,
“这帮龟孙子,打不过就玩阴的!”
古之月皱着眉,把磁带翻来覆去地看:
“这玩意儿能不能反过来用?”
他转头看向角落里的马锁匠。
马锁匠是河北人,原是驾驶员,因为修东西手艺好,大家都叫他马锁匠。
他凑过来,操着一口河北腔:
“班长,您让俺瞅瞅。”
他接过磁带,用刺刀小心翼翼地撬开外壳,露出里面的磁条,
“这玩意儿就是靠磁条记录声音,俺们要是有录音机,就能把上面的东西抹了,重新录!”
“真能行?”
赵铁牛眼睛一亮。马锁匠拍着胸脯:
“那可不!
俺以前在兵工厂修过收音机,这原理差不多。
就是咱们这条件简陋,得琢磨琢磨咋弄。”
李梅立刻道:
“我们带了便携式录音机!
本来是用来录战士们的心声,拿去后方宣传的,现在正好用上!”
说干就干。
坑道里的战士们纷纷让出空间,马锁匠和宣传队的技术员小王一起,把录音机摆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
马锁匠把美军的磁带拆开,用细铁丝小心翼翼地调整磁条,小王则调试着录音机。
“得先把原来的声音消掉,”
马锁匠眯着眼,用煤油灯照着磁条,
“这磁条娇贵,不能用劲太猛,不然就废了。”
古之月在一旁看着,时不时递个工具:
“马师傅,你可得仔细点噻,这可是咱们反心战的宝贝疙瘩!”
马锁匠头也不抬:
“放心吧您内,俺这手艺可不是吹的。
想当年在老家,十里八乡的锁就没有俺打不开的,这磁带比锁简单多了!”
战士们围在旁边看热闹,有人打趣:
“马师傅,你要是能把《白毛女》录上去,保管让美帝那帮龟孙子听听,啥叫人间正道!”
这话一出,众人都附和起来。
李梅眼睛一亮:
“这个主意好!
《白毛女》既经典,又能揭露剥削阶级的本质,美军士兵大多也是穷苦人,肯定能引起共鸣!”
于是,宣传队的同志们立刻忙活起来。
张丫头打快板伴奏,李梅领唱,其他队员合唱《白毛女》选段: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马锁匠一边听着,一边熟练地操作着录音机,将歌声录入消过磁的磁带里。
坑道里的煤油灯一直亮到后半夜,战士们轮流站岗,
其他人要么帮忙打下手,
要么靠在石壁上打盹,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待。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坑道里的广播站就开始工作了。
先是李梅用英语播报,讲述朝鲜战争的真相,呼吁美军士兵放下武器。
对面美军阵地没什么反应,大概是以为还是老一套。
就在这时,马锁匠按下了播放键,《白毛女》的唱段突然通过大功率喇叭,清晰地传到了美军阵地: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扎起来……”
坑道里的战士们先是一愣,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好!唱得好!”
赵铁牛哈哈大笑,
“让这帮美帝听听,咱们中国的故事!”
古之月摸着下巴,得意地笑:
“马师傅,你这手艺绝了噻!
这下轮到美帝难受了!”
马锁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憨厚地笑:
“这都是大家伙儿的功劳。
俺就是动动手指头,真正起作用的还是这歌里的道理。”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对面美军阵地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枪声和叫喊声,显然《白毛女》的唱段起了作用。
没过多久,“呜 ——” 的炮弹呼啸声再次响起,这次的炮弹密度比上次大多了,爆炸声震得坑道顶上的土渣哗哗往下掉。
“狗日的美帝,急眼了!”
赵铁牛骂道,
“全体进入战斗岗位!
准备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