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
斑驳的铁锁砸在白沙上,链条如毒蛇般蜷缩着坠落。
白苓用脚尖踢开铁链,在推门前先和林惊鹤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才缓缓推开木门。
腐朽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积年的灰尘簌簌而落。
“咳咳——”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她直咳,口鼻被冰蚕丝捂住才好受些,竟然有淡淡的玉簪花香萦绕。
白苓瞧了手帕所有者一眼,对方莞尔在笑,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私下用玉簪花香的事被发现。
“你怎么……”
她拍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琥珀色瞳孔在昏暗中泛起涟漪,神情古怪,“这味道好像是……我的?”
虽说白玉簪的花香大差不离,可作为一只花妖,她还是能分别出细微差别的,尤其是对自己的香味,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收集的。
林惊鹤神情坦然:“阿怜有时候不让某近身,某总得有些什么来聊表慰藉。”
“这是某用特殊法器收集的阿怜的味道,并未有什么腌臜手段。”
他似乎是在证明自己行为的光明正大,但再怎么强调,都无法粉饰这种行为的奇怪。
白苓眼角抽搐,琥珀眸略过复杂的神色。
她深深望向面前这位清润雅致如松间明月的贵公子,抿了抿唇角,真的很不明白这‘谪仙’似的人物,怎么能这么痴汉?
简直像个变态!
原以为幻境中的晏惊鹤对玉簪花香的狂热已经够夸张了,事实证明,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真不愧是脑回路清奇的蛇精病……
白苓心中吐槽,为了不再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她决定把注意力转移到屋内那个被绑在铁架上的男人。
这间茅屋显然是特殊构造,只有一扇门和一扇小窗,小窗在最顶上,距离地面有好几米,隐隐透进来惨白的光线。
屋内昏暗,白苓挥手点亮一盏残灯,看向那个男人。
他被绑在铁架上,手脚都上了镣铐,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不过身上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伤口,只是脏污了些。
只有手腕脚踝上有些磨损擦伤,应当是挣扎镣铐所致。
他的头发干枯毛躁,像是一堆稻草,遮挡了大部分的面部,不过根据身形和声音来看,应当是个青壮年。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男人大吼大叫,镣铐被他挣扎得叮铃作响。
白苓走过去,看见一张惨白面容,寻常人的长相,就是有些过分瘦了,颧骨突出、脸颊凹陷。
他的眼眶是血红的,唇瓣没有血色,白里透着黑,看起来不人不鬼的。
他眼睛很黑,乌漆嘛黑,但没有什么神采,宛若一口枯井,在看见白苓时却染上异样的疯癫。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你是谁?为何会被关在这里?”白苓冷声发问。
男人不回答,只重复念叨着一句话:“放我出去!”
他越喊情绪越激动,还边喊边笑,笑声粗嘎难听。
林惊鹤走来,自然而然揽住白苓的腰身,把她往自己怀里带,慢条斯理捋着她的鬓发:“一个疯子。”
“他为什么会疯?又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白苓好奇的,尤其是经历过那么多恶妖,让她不免会深想这里面会有什么阴谋。
“疯子在黄泉府君这里并不稀奇,或许是他的病人。”林惊鹤轻描淡写的口吻,“至于,他为何疯……”
他迟迟不继续说。
白苓疑惑望向他。
林惊鹤忽地笑,烛火映出他疏冷清隽的骨骼线条:“他为何疯,自然得让黄泉府君亲自来解释,是不是啊?”
他意味深长望向门外,随即,那里响起爽朗的大笑,布衣灰发的男人抚须走来,朝他们微笑颔首。
王非道走进来:“林公子真是敏锐,老朽佩服。”
林惊鹤淡声:“不敢。只是府君如今不该在为胡师妹治疗吗,怎么出来了?”
王非道:“血蛭已经吸走那位姑娘三分之一的毒性,那位姑娘需要药浴,老朽自然不方便在。”
药浴虽然不需要脱掉衣服,但毕竟是一个姑娘家,外人在场确实不方便。
林惊鹤弯唇:“劳烦府君了。”
王非道:“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之责。”
两人商业寒暄时,白苓忍不住打断:“府君,我能问问这个疯子是谁吗?当然,若是你不方便,也不必说。”
少女灼灼盯着他,虽说让他“不方便就不说”,可那架势显然是要刨根究底。
“他是我的病人。”王非道没有什么顾忌的,“也是我的徒弟。”
他望向铁架上的年轻男人,表情怅惘而遗憾,长长叹息了一声:“只可惜陷入了感情的执念,成了一个疯子。”
王非道又看向他们两人:“诸位渡船到此岸,应该遇到了那只伥鬼吧?以诸位的能力,应该也知晓,那伥鬼乃是‘执’虫所化。”
白苓挑起眉梢:“府君莫不是说,那些‘执’虫获得的执念,便是你这徒弟的。”
王非道沉痛点头:“正是。”
白苓对“自作作受”的渣男没有什么同情心,表情越发冷诮,问题犀利:“既然你知道你徒弟的‘执’化作伥鬼害人,那你为何不阻止?”
“这……”王非道似乎被问住,面露为难。
白苓:“怎么,是不想阻止,还是无法阻止?……以你的能力,肯定能阻止吧。”
“你没有阻止,放纵伥鬼为非作歹,我是不是能推测,你也是帮助犯?”
少女笑靥明媚如春日海棠,可说的话却毫不留情,与昆仑山顶染着冰雪冷气的罡风无异。
王非道喉咙滚动,垂下松垮的眼皮,再次叹息:“姑娘,你不知,老朽就算是想阻止无法阻止。”
“这‘执’虫在附身以前来并无实形,以执念为食,而后化形附身,只要执念存在便会生生不息,根本无法预防。”
“我药架上的那些‘执’虫,均是从我徒儿化身的伥鬼获得的,可我无论怎么杀、杀再多,伥鬼也和‘执’虫一般生生不息。”
白苓垂下密匝匝的睫毛,若有所思:“你徒弟的执念存在,伥鬼便会一直存在?”
王非道:“正是。”
方才还洒脱淡然的中年男人,此刻露出了几分疲惫又无奈的老态。
林惊鹤依旧笑吟吟的,人畜无害,可说的话却一针见血:
“执念存在,伥鬼就会存在。可这执念依托于你的徒弟,若是你的徒弟死了——”
他故意拖长声音。
王非道脸色大变,青一阵白一阵,紧张地攥紧衣袖。
白苓嗤了声:“是啊,府君,若是你徒弟死了,这执念不就不存在了吗?”
“不可以!”王非道脱口而出,“荧儿不能死!”
他过于激动的反应,让白苓的目光带上几分趣味,审视意味也更加浓重:“王府君,你徒弟化成的伥鬼可害了不少人,杀人偿命,你医者仁心,不该如此啊。”
王非道甩袖冷哼:“荧儿是我的衣钵传人,若是死了,我的医术、药术,何人来传承?”
“这世间生灵无数,多的是医术天才。”白苓漠然一张脸,“你完全可以找其他人继承你的衣钵。”
“而且他现在这么疯疯癫癫的,又怎么继承你的医术?”
少女歪着头,红唇勾着,烛光倒映在她的眼睛里,琥珀眸碎金熠熠,极具穿透力。
“王府君,这位……荧儿,应该不只是你的徒弟那么简单吧?”
王非道没说话,脸色阴沉沉的。
“让我猜猜。”白苓打量那个年轻男人的眉眼,又看向王非道,虽然不是十分相像,但也有迹可循,“他是你儿子,对不对?”
王非道显然愣住,缓缓闭上了眼,而后睁开,没有否认:“没错,他叫王荧,是我的儿子。”
难怪,白苓冲林惊鹤挑眉,对方做了个口型:“阿怜真聪明。”
还是哄小孩似的话。
白苓吐槽归吐槽,唇角却忍不住上翘,耳边却传来王非道冷淡的声音:
“荧儿是犯了滔天大罪,可作为一个父亲,我无法杀他,也无法让别人杀他。”
他威胁道:
“那位胡姑娘只有我一人可救,若二位执意要杀我儿,我也不会救那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