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这办法不错!”
群臣交头接耳,纷纷附和。
然而,这一番说辞,并未打动袁文焕:“朕崇佛之心甚坚,自当亲力亲为,怎能由他人代替?”
“岂非自欺欺人?”
不光摇头否决,他更一意孤行,下旨,在大同寺召开四部无遮大会。
但凡杭州百姓,乃至吴国十九州军民,都可来参加。
所谓四部,指的是僧人、尼姑、善男、信女。
至于无遮大会,乃佛门旧俗,示意敞开大门,广结善缘。无论贫富贵贱、士农工商、男女老少,只要信佛,都可参与这大斋会。
旨意一出,群臣瞠目结舌,劝谏者络绎不绝。不过,袁文焕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概不听。
消息传出,整个钱塘城,乃至其余七县,盐官,余杭,富阳,于潜,临安,新城,唐山,尽皆轰动,一窝蜂地涌来凑热闹。
庾行简摇头叹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三日后,卯时,袁文焕身披袈裟,乘坐小车,经大安门,迈入大同寺。
他和僧人苦修一般,住在茅屋里,睡木床,用瓦盆,并亲自登台,讲解《楞伽经》。
当日,杭州信佛之人齐至,也有邻近湖、越、睦诸州信众,济济一堂,听袁文焕解释经文。
让人惊讶的是,他对佛经奥义颇有研究,并非老生常谈,反倒字字珠玑,发人深省。
连安泰和尚也惊愕不已,自愧不如。
高台之下,众人凝神细听,听到精妙处,忍不住手舞足蹈、抓耳挠腮。开悟者,更痛哭流涕、叩拜不迭。
沈仁毅初时不以为然,到了这时,却佩服得五体投地。
待袁文焕告一段落,他忍不住起身,双手合十,施了一礼。
“冠堂法师佛法精深,微言大义,又不惜万金之体,甘愿舍身入寺,为万民祈福,解释经典,堪称功德无量!”
“实乃我等楷模。”
袁文焕微微摇头:“我这只是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非实。”
沈仁毅愕然,迷惑不解:“敢问法师,何为真功德?”
袁文焕双手合十,侃侃而谈:“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
听闻此言,沈仁毅初时云里雾里,忽又醍醐灌顶,不禁上前一步,问道:“法师认为,何为圣谛第一义?”
袁文焕微露笑意:“廓然无圣。”
沈仁毅神色一震,似目瞪口呆,半晌后,他低头宣一声佛号,竟无言以对。
两人这一番对话,群臣皆一头雾水,惟有陆归蒙听出几分弦外之音。
不禁暗叹,佛缘如此深厚,奈何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己。
讲法结束,袁文焕走下高台,在一片恭送声中,转入宝殿内室,再一次遁入空门。
“阿弥陀佛!”安泰和尚上前一步,拦在众人身前,低眉敛目,“冠堂虔心礼佛,还望诸位勿要打搅。”
钱惟治不由精神恍惚,这一幕何其相似。
庾行简冷哼:“大会已毕,陛下也该回宫了!”
“你横加阻拦,究竟有何居心?”
安泰和尚面色古井无波:“冠堂若来,贫僧扫榻相迎。冠堂若走,贫僧以礼相送。”
“一切皆是自愿,并非强求。”
沈仁毅忍不住赞道:“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
“大师修为,越发精深了。”
“沈施主谬赞!”
庾行简调转矛头:“你既是沈氏家主,陛下之臣,理当为国分忧,为何向着佛门?”
沈仁毅叹了口气:“陛下良苦用心,满朝文武却无一人懂得,可悲可叹!”
“荒谬!”庾行简冷笑,“依你之意,莫非要我等追随陛下,一起舍身入寺,拜佛念经?”
“有何不可?”沈仁毅笑了笑。
“疯子!”庾行简暗骂一声,不再理会他。
钱惟治上前一步,开门见山:“还请大师直言,多少钱才能赎回陛下?”
“阿弥陀佛!”安泰和尚口中念念有词,只顾拨弄佛珠,充耳不闻。
小沙弥笑嘻嘻道:“方才你们亲眼目睹,冠堂一身佛法越发精深,远超从前。”
“如此深厚的功德,若想赎回,少说也得翻倍。”
钱惟治惊愕失声:“两千万钱?”
此话一出,群臣相顾骇然。
国库本就入不敷出,哪能经得起如此消耗?
陆归蒙拱手:“还请大师通融一番,两千万钱着实太多了。”
“不如打个折扣,一千五百万钱,如何?”
闻言,群臣只觉心酸,一国宰相,竟和市井商贩一般,讨价还价,简直斯文扫地。
安泰和尚眼皮也没动一下,仍是那小沙弥开口,啧啧摇头。
“这些钱可不是给我们享用,是用来供奉佛祖的。”
“两千万钱打折扣,莫非,吴国国祚,也能打个折扣?”
“放肆!”钱惟治陡然怒斥,“你敢妄言国祚,想死不成?”
小沙弥缩了缩脖子,嬉皮笑脸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何必恼羞成怒?”
陆归蒙无可奈何,只能暗中盘算起来。
国库之中,虽有两千万钱,但不得不未雨绸缪,怎能尽数拿来供奉金身?
见他满脸为难,沈仁毅语出惊人:“这笔钱,我沈氏为陛下出了。”
“惟愿陛下龙体安康,吴国千秋万代。”
钱惟治瞠目结舌,这可是两千万钱,不是两千、两万,沈氏竟也能眼睛不眨地出了,好似九牛一毛。
“我顾氏也愿为陛下排忧解难。”
“还有我荀氏,愿出五百万钱。”
沈仁毅舍了两千万钱,吴国世家大族仿佛受到刺激,纷纷慷慨解囊。
不光这两家,还有朱氏、张氏等一众豪门,撒钱如雨。
庾行简咋舌不已,难怪民间相传,东海龙王办寿宴,缺了什么,也得向这些大族化缘。当真拔一根汗毛,也比寻常人家大腿粗。
到了最后,竟凑齐四千万钱,送入大同寺。
小沙弥笑得合不拢嘴,安泰和尚面对金主,也点头哈腰,全无高僧风范。
沈仁毅朗声道:“还请大师禀报,请陛下还俗。”
“沈施主稍等,贫僧这就去。”安泰和尚答应一声,忙不迭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