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细雪,掠过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破损的窗棂。魏特琳教授站在临时充作医务室的教室门口,看着里面挤满的伤患,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那个瘦小的身影上——八岁的夏淑琴正蜷缩在草垫上,睁着一双与年龄不符的空洞眼睛。
\"明妮女士。\"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魏特琳回头,看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端着热水盆站在身后。这是苏媛,三个月前来到学院帮忙的志愿者,做事细心,话也不多。
\"苏小姐,麻烦你多照看那个孩子。\"魏特琳用生硬的中文说道,眼神里满是忧虑,\"她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心里的创伤......\"
苏媛点点头,端着热水盆走向角落。当她靠近时,夏淑琴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
\"别怕,姐姐帮你擦擦脸。\"苏媛放轻声音,将毛巾浸入温水中。
就在她拧干毛巾的瞬间,夏淑琴突然抓住她的衣角,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他们都死了......\"
苏媛的手微微一颤。她知道这个孩子的故事,但亲耳听到这细弱的声音说出这句话,还是让她心头一紧。
\"那天......日本兵闯进来......\"夏淑琴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壁,仿佛能穿透时光,看见那个血腥的早晨,\"一枪打死了外公......外婆跪下来求他们......也被打死......\"
苏媛轻轻握住孩子冰凉的小手,感觉到那细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他们......他们撕大姐的衣服......二姐想去拦......\"夏淑琴的声音开始哽咽,\"姐姐们的哭声......好惨......后来就没声音了......\"
窗外,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积雪。教室里其他伤患的呻吟声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这个八岁女孩压抑的叙述。
\"母亲抱着小妹......日本兵抢过小妹......摔死在地上......\"夏淑琴的身子开始发抖,\"然后他们......他们把母亲......\"
苏媛将孩子轻轻搂进怀里,感觉到单薄衣衫下凸起的肋骨。她的目光落在夏淑琴后颈那道狰狞的刀疤上——那是日军刺刀留下的痕迹,再深一分就会夺走这个幼小的生命。
\"我装死......躺在血里......\"夏淑琴的声音越来越轻,\"冷了......到处都是血......\"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程嫂扶着一位眼神空洞的半大孩子走进来,他喃喃而语,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这是姜根福。\"程嫂低声对魏特琳说,\"他在安全区外被发现了,一直在找他的家人……神智……已经不清醒了。\"
苏媛轻轻拍着夏淑琴的背,看着姜根福被安置在离她们不远的草垫上。孩子坐下后,突然抓住程嫂的手:\"我娘......我姐姐......她们在哪?\"
程嫂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天......日本兵把我母亲和两个姐姐拖进房间......\"姜根福的眼神涣散,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时刻,\"我们躲在柜子里......听见姐姐的哭喊声......然后是枪声......\"
教室里静得可怕,只有孩子的声音在回荡。
\"等日本兵走了......我们进去看......\"姜根福的声音突然哽住了,他浑浊的眼中涌出泪水,\"她们都死了......身上没有穿衣服......\"
夏淑琴在苏媛怀里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再次浮现。苏媛紧紧抱着这个瘦弱的孩子,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我该阻止他们的......\"姜根福喃喃自语,\"我该冲出去的......\"
魏特琳走上前,轻轻按住孩子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
然而孩子的眼神已经失去了焦点,他反复念叨着:\"我该冲出去的......我该冲出去的......\"
\"姐姐。\"夏淑琴突然抬起头,用那双过于成熟的眼睛看着苏媛,\"为什么他们要这样?\"
苏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为什么?这个问题太过沉重,太过残酷。
夜幕降临,学院里的煤油灯次第亮起。苏媛独自站在二楼的窗前,望着远处偶尔闪过的探照灯光。夏淑琴和姜根福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每一个细节都像刀子一样刻在她的记忆里。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程嫂匆匆跑上楼,脸色苍白:\"日本人又来搜查了,说是要抓混进来的士兵。\"
苏媛的心猛地一沉。
她快步走向魏特琳的办公室,看见教授正在匆忙地藏起一些文件。
\"明妮女士,\"苏媛轻声说,\"那些幸存者的故事,应该被记录下来。\"
魏特琳抬起头,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是的,必须留下来。这将是历史的证据。\"
窗外,日军的皮靴声越来越近。而在这一方小小的安全区内,幸存者的记忆正在成为最锋利的武器——它们将穿越时空,让后世永远记住这座城市的伤痛。
夜色深沉,南京城在寒风中呜咽。但在某些角落里,希望的种子正在悄悄萌芽,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