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忙碌,终是封禁了那天青的内丹。
龟厌却抱了“韵坤”呆坐在相国寺的后山塔林内的小山上,冷冷的望了禅亭处的灯火通明。
看帮和尚将忙碌了放置那封禁青眚内丹的铙钹,却觉一阵疲惫袭身。
倒不是身累,却是个心累,却是怨了这青眚之事,饶是个没完没了。
终是与它有缘,得三见。
一次便在这京城,一个照面,就让自家的恩师,连同一众师兄兵解了一个身死道消。
二次,且在汝州,一场酣斗,便折那济尘、济严两位禅师去。
此番再见,也不敢说出一个功德圆满。
却如那星君的话来,此物倒是比他还难缠。
眚,五行之一,天地造物,倒是不能灭了去。也只能暂时封禁起来,让他不能作恶而已。
且在想了那些个与这青眚结缘之人,却听得寺内一声钟响。
便见那些个还在忙碌的僧众,一个个合掌望了寺内跪拜。随即,便是一个哭声四起。
那龟厌心下明白,此乃丧钟也!
不刻,有僧匆匆来报。
丙乙先生虽医术精湛,然却拼了全力也是一个无力回天。
觉明和尚,并罗汉堂几位利济尘禅师遗脱较近的长老,各自散了舍利之光。
龟厌不言,望那寺内钟响之处,心下暗自数了几声钟响。且是一声叹息。
倒是怨不得旁人,自家爬冰卧雪苦苦求来的灾祸,终是饶了条命去。一丝魂魄去往西天极乐世界,找那佛祖理论是非功过去者。
此乃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此间处理妥当,便见那济行和尚匆匆而来。上前双手奉上龟壳,倒是个两下无言,便领了众僧盘腿于那悬铙钹四周,高喧佛号,念诵经文以期化解那青眚的戾气。
那龟厌这才松了口气。
手中擦拭了那龟壳,心中念了救苦救难天尊,心下也是惴惴的道了一声“侥幸也!”。
见此间自家事毕,然,宋邸家中还有一堆的事来。便揣了龟壳,拍了腿站起。
那济行和尚远远的见他起身,便舍了众僧望他而来。
龟厌倒是心下厌烦的道:莫要来!你来了我还得跟你这话痨和尚辞行。真真的不想与你再说一句。
于是乎,便心有怨气的唤了一声“韵坤”。
然一声过后,却不见那口剑回鞘,且是悬了半空,剑尖颤巍巍的直指了东南!
咦?
倒是奇了。
那“韵坤”自跟了自家也算是个乖巧,这般不听招呼的也是第一次。
龟厌看了疑惑,便起身过去以指弹那剑身,叫了一声:
“跑路了!你倒是愿意听他唠叨?”
然却见那“坤韵”挨了一下,却依旧一个纹丝不动,剑尖直指东南。
此态,饶是让那龟厌心下一惊,低头掐指算来,那剑所指东南,且是何地所在?
济行也见此异样,也是一个快步近身,问了一声:
“有何不妥?”
龟厌却是个几算无果,倒是心下恨毒了自家彼时的惫懒,为何不将那堪虞之术学的一个明白?
无答,紧紧的盯了那悬空的“韵坤”剑锋所指。
索性,掐了一个剑诀出来,心道,且随了“韵坤”去,看看能到什么地方!
想罢,遂道了声:
“去!”
那“韵坤”得了法令便疾驰而出,一路穿屋越墙瞬间不见了踪迹。
济行适才也是见过韵坤与那青眚缠斗,亦是知道这剑的手段,且望那龟厌惊呼:
“倒是还有!”
喊罢,便自怀中扯出了甲马就往腿上绑。那龟厌倒也不愿意看他手忙脚乱的瞎耽误功夫,伸手一把提了那和尚,叫了一声:
“走也!”
说罢,便是一个飞身,拖了那和尚追那“韵坤”而去。
说那这两人追那“韵坤”刚刚出得相国寺高墙,却被眼前场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的?
且是一个患者相枕,病者如麻!
这相国寺的后山外原始一条街,唤做寺后街。街道不宽,能容一车。
却也别小看了能容一车的街道。
此地繁华,却是超乎你的想象。
便是借了那大相国寺香火鼎盛而在此成市。
这条小小的街道也成了一个商贾云集店铺林立,佛事用品,香果四供、佛祖塑像、挂珠手串且是个一应俱全。
此集自唐便有,彼时也只是个集,并无坐贾的店面。
自宋开国,行废坊立市,百姓可沿街摆摊开店,自此才有“街市”二字。
于是乎,此地便是化集为市,坐贾店铺经得百年也是个百年的老匾众多。
除那佛事之外,也有民间灶王、家供的真君、桃木的符咒。更有那存世的古籍、传世的旧货、先贤的留痕。
那叫一个文玩字画、古董、奇石应有尽有。
然,此街的妙处且不在于此。
拐角处倒有一个好去处!
此处虽无店铺商行,倒是一个“列槐数百行为隧,无墙屋,诸生朔望”之地。
买卖双方拿的却也不是些个货物。净是些个“经、传、书、记、笙、磬、乐、器”于此地或售或易。
若遇有缘之人,分文不收让了去的,在此处也是个平常。
且是一番“雍容揖让,论义槐下”,引来一众文人骚客,诗书的男女常聚于此。
现下应还是有的吧?
少时曾随家父去过,虽是个土路泥泞,然两边店铺却是个云集。更有那铜货地摊,摆在路中间留客。
熙熙攘攘倒不见那摊主叫卖,只等有缘之人蹲下观之,倒是少了“商家漫天的要价,买家坐地的还钱”的聒噪。
行至期间倒是恍若隔世,虽容容熙熙却也是个少闻人语。
就因如此,这寺后街倒是不如那寺前街那般的热闹。
那前街便是一个打把势卖艺、魔术、杂耍之地。与那后街并称文武。
住户,也尽是些个那练小翻跤场,抖大幡的力士。
每每出街,便是一个个敲锣打鼓,扯了嗓子引过来往,叫卖了金疮的好药,大力的神丸。
据说宋时,更有那群众喜闻乐见的“相扑”之术当街开练,饶是一番香艳的鼎沸世俗的热闹。
不过现在时看不到了,这玩意搁宋朝就是个伤风败俗,看那玩意,当心警察逮你。
山门之外,便是一条沿河的大街,一场美食玲琅的饕餮将那前后街市相隔开来。
那些个油炸的、火烤的、清蒸的、水汆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树上爬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玩不起的,那叫一个应有尽有,而且,这小吃市,却是一个通宵达旦,灯光如昼,映了河水。
饶是一路吃喝下来,且花不得几文大钱,便是肚涨如鼓,饭顶嗓子眼。
然,美食尽在眼前,却又是个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望那美食心中悻悻,只怨自家眼大肚子小。
你这样说就有点严重了,哪有让人快撑死了也要吃的东西?
你还真别说,你没见过的不一定就不存在。我眼睁睁的看到过一姑娘,实在吃不下去了但是还想再吃。
怎么办?
不怎办?
去路边抠的吐出来,再去继续战斗的!
有这这美食便也是个罢了,然,那些个吃食的叫卖声声,饶是个特色,于这汴梁所独有。
一声吆喝,其声悠扬,绕梁三日而不消。且是撩动多少旅居他乡之人的愁肠,又强将多少人的魂魄,拉回北宋的汴梁那喧嚣的夜晚。
此前后两街集市倒是文武相对,阴阳相济,绕是一个相得益彰。阴阳之间便是“民以食为天”的点睛。
然,在北宋却又是一番景象。
在宋,这大相国寺不仅是当时全国最大的宗教场所,同时还肩负另一个商业职责——当时世界最大的贸易转运市场。
据北宋学者王得臣记载:“都城相国寺最据冲会,每月朔望三八日即开,伎巧百工列肆,罔有不集,四方珍异之物,悉萃其间。”
又《燕冀治谋录》有载:“东京相国寺乃瓦市也,僧房散处,而中庭两庑可容万人,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四方趋京师以货物求售转售他物者,必由于此。”
闲话少说回到书中。
说这寺前后街集市较之现代且是有过之而不及也。
又是年下,每天说一个数十万人的来往聚散也不为过。
然,见者眼下患者如麻,又是一个人来人往之地,且是让那姑苏城的惨景撞入心头。便是一个五省通衢之地,一场疫病就能使出一个封城断江的惨烈。更何况是这人口过百万的京都汴梁?
此事不消说来,想想都是一个胆寒。
于是乎,也顾不上去追那“韵坤”,赶紧蹲了身,抠了那病者的口鼻闻了涎液,又拿了手腕。入手,觉其脉象上倒是没有“伤寒少阳”之状。遂又令人扯了病患的冬衣细细的查看。
一番看来,不见黑斑,不见高热大渴,不见吐血。便也是松出了一口气,稍稍放些个心来。
心道:倒不似那姑苏的疫病。
然,观其症状,倒是如同汝州众人被那青眚戾气所伤相仿。又与那资圣阁内那帮身死道消的僧众一般,皆呈恶寒失水之状。
两下相交了想来便是一个可断,此乃青眚戾气所致。
与汝州,便见过丙乙先生神鬼的手段。此番有这疯子老头在,便也是个不足为虑。
虽是如此,这一地的病患看上去也是个让人心里发麻。
低头,看那病众裹了衣衫瑟瑟而抖而不可自抑,口中声声了哀嚎。又看了那病患的亲眷端茶递碗,情焦气躁来往期间。却也是一个疑窦重重。
没道理的,那青眚内丹已被封禁与寺内后山禅林,这寺外怎的又凭空多出这许多的病患来?
济行和尚亦是查了那病患症状,心下回想那姑苏情景,也是一个一口口的凉气猛抽,口中高宣了佛号。
然听那龟厌一声:
“不似姑苏……”
便也是稍作了一个安心。起身擦了手,望了龟厌急急的问了:
“怎处?”
龟厌见他问来倒是个不急。看了那满地的病患哀哀,道了句:
“丙乙先生来此便可!”
济行的了此话,便又将那秃瓢脑袋拍了一个山响,懊恼了叫了句:
“怎的把你爹给忘了!”
龟厌却未理他。
心下所想,既然是青眚戾气所致。想那青眚戾气,且不失封禁了它的内丹就算是一个了了。
找到那青眚残躯收之,便是去了根源。
然,心下又是一个茫然,望了眼前却是一个犯愁。
怎的?
还怎的?
这黑灯瞎火的,你倒是让他到哪去找那青眚的残留去?
诶?不是那“韵坤”给他指明的方向吗?就在东南!
东南?东南只是一个方向,不是个具体的位置。别看就两个字,那可大了去了。
那“韵坤”追了去,到现在也不见它个踪影,饶是让龟厌心下砰砰的打鼓。
丙乙先生纵是是个天纵之才,这多的病患,挨个看了也能要了这疯子老头的命去。且得有些个帮手与他。
想罢抬了眼望去,却只见那开封府的衙役人人杂布蒙了口面,远远的拿了铁链封街,其中却鲜见朝廷医官的服色。
且在想了那里有医者,却猛然想起宋邸那英招之下,还有一帮医者以义父之名,爬冰卧雪了给人义诊呢!
怎的把他们忘了?
于是乎,心下一喜,便点手叫那街口当班的衙役来。
那班头自是认的龟厌,听了喝慌忙跑了过来叉手。
咦?说这开封府的上下都认识这龟厌麽?
你还真别说,基本上都认识。
人家是现任开封府牧的干弟弟,不认得他?你就等着吃暗亏吧,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些个开封府的衙役、捕快也是在这街面上常来常往的,这点保命的情商还是有的。
龟厌见他来了,便问了一句:
“可识字?”
然却见那班头将那脑袋错点摇散黄喽。
那龟厌便又是一个无奈,望他道了一声:
“转了身去。”
那班头只听喝,也是个不问,“唉”了一声便是转身。
龟厌也不客气,一把扯了那班头的官服,露出内衬的白衣。
又揭开手腕上的包扎,沾了那伤口上的血刷刷点点与那班头背上写了,口中吩咐道:
“背了它去,示与那我家门口医者看了,他们识字……”
话未说完,便见半空一闪,那“韵坤”凌空扎下,稳稳的停在身边,那剑尖依旧颤颤的指了东南。
龟厌见了大喜。
便匆匆写完,又自怀里掏出天官印,啪的一声押了上去。
疾令道:
“速去,此事不得有误!”
那班头也知晓此事紧急,便也不拘礼数,那叫一个撒丫子一通狂撩,直奔那宋邸而去。
龟厌见他跑去,心下也不敢耽搁。
叫了一声:
“韵坤!”
见那剑飞驰而来,龟厌便一个纵身跃起,稳稳的踩了那剑欲走。
却见济行和尚,慌忙在腿上绑了甲马,急急了喊道:
“仙长携带我则个!”
龟厌回头看他道:
“请丙乙先生来此坐镇,有他领了医者,此地无忧……”
说罢,掐了剑诀挥出,口中叫了一声:
“去!”
便见龟厌踩了剑一声呼啸,不见踪影。
那济行看了却是一个原地呆呆的望了,心下却是一个怅然。
回头又看了满地的病患,也是一个不敢耽搁。
亦是匆匆绑好了甲马,默念了咒语,飞身去寺内接那丙乙先生来此坐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