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房了……
叶兰清张张嘴,心中滋味难明。
去年遇事前,儿子能因为一句话讲不过他爹而赌气闹性子,故意不理睬人。
一年过去,他都嫁与他人做夫郎了。
“娘亲?”周舟见娘亲低着头好久不说话,忍不住歪头伸脖子凑近去瞧她的脸,“娘亲。”
语气忐忑,眼神担忧。
动作神态分明还是孩子气模样……叶兰清把他的脑袋轻轻推开,伸手指往他脑门上点点,无奈叹气:“傻样儿。”
这憨态傻样儿,也不知在夫家怎么做得了让人满意的儿夫郎呢,唉。
周舟见娘亲好好的,脸上还带了笑,放心地起身说去院子找爹爹。
叶兰清望着他跑出去的背影,笑容隐去,神情落寞。
院子里一大一小在说话。
“......那,那大马吃草,还吃什么东西啊?大马咬不咬人的。”铁头站在周爹身边好奇问,不远处,车夫正搬来草料喂马。
周爹坐在椅子上耐心听小孩儿说话,他天生一副笑脸,谈吐随和,铁头刚认识他几天就爱跟在身边问找他聊天。
这个岁数的小孩儿好奇心强,话特别密,光是喊“阿娘”就能让人头疼一天。铁头阿娘担心儿子打扰客人,周爹却说不打紧。
“大马吃草,吃豆子、吃小米麦子,还吃盐巴呢。”
铁头听了咯咯笑,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齿,说:“啊,怎么和人一样的。”他也吃豆子,也吃小米麦子,也吃盐巴!
周爹被他的童言童语逗乐,仰头笑了一下,“马是很有脾气的动物,品性也各不相同......”他对上铁头疑惑不解的眼神,换了个说法:“有的马会咬人,有的不会。家里的鸡会不会啄铁头?”
铁头先点头再摇头:“母鸡会啄,大公鸡会叨人,小鸡就不会。”
周爹说:“马也是这样的,马还会踢人,大人不在身旁你千万别靠近大马,知道吗?”
铁头说知道了,得到想知道的答案后他心满意足,迫不及待跑去村里,他要给别的小孩儿说,大马吃盐巴!
“爹爹......”周舟从堂屋走来,依赖地蹲在他脚边,马夫拿着刷子给马匹刷毛,他看了一会儿就低头敲敲爹爹的膝盖。
周爹慈爱地摸着儿子的脑袋,任他敲。
周舟敲完左边敲右边,然后停下来抬头看人。周爹知道他担心,故意说:“干嘛,敲两下就停。再给爹爹敲敲,腿可酸了。”
周舟一听果然捏着拳头更加卖力。
爹爹好瘦啊,衣袍宽松.....从前他胖乎胖乎的,现在只有脸圆着,还长了白头发。娘亲也十分憔悴,不见了往日装扮,衣裳朴素,两只手腕空荡荡。
两人肯定不好过,周舟难过地想。
他心疼地说:“爹爹,我回去给你和娘亲炖肉吃好不好?”
“炖大骨头,炖猪肘子,郑则杀完猪都会留肉在家吃的。”
“土豆炖肉很好吃,你和娘亲吃过没有?可惜土豆刚种下,吃不着了,郑则今年种了一整亩。”
“还有腊肉,过年前郑则上山寻了松柏枝熏腊肉,腊肉和笋干一起炒可香了。我都做给你们尝尝好不好?”
提到响水村的家里,小嘴就嘚啵嘚啵地说不完。
周兆年垂眼仔细观察儿子的脸和手,小圆脸白软细嫩,手上的劲儿变大了些,说话间的语气神态倒是与从前别无二致。
“嗯,爹爹等着。”他想了想问道:“你和郑则一起出摊吗,家里的地谁种?”
周舟点头:“一起出摊,我负责收钱,收猪他都不让我跟去的。家里的地阿爹和郑则种,鲁康也能帮上忙了。”
听着小宝不用下地干活,这能成吗。
周舟提到郑则,他敲腿的动作慢下来,看向周爹:“爹爹......”
不知道他先前夸郑则的话,爹娘听进去了没,他想多说几句:“郑则人很好的,他当儿子当得好,当大哥当得好,当丈夫更是好......你和娘亲别骂他行不行?”
“他都没有骂过我的。”
周兆年深深看着儿子,心里颇为感慨:“爹不骂他,爹娘会感谢他。”
周舟高兴了,他站起来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响水村?”
他真的很想给爹爹娘亲看看现在住的地方,有河有水有田地,家里的小狗小猫还有小枣树儿,他都想让他们见一见。
想回家了,再不回家阿爹阿娘就要担心,阿娘晚上怕是要睡不着呢!
“小宝,”周兆年让他去找个板凳坐下,这时叶兰清也从屋里出来走到丈夫身边。
“我和你娘亲去响水村,住哪里?”
当然是住在家里啊......周舟听到爹爹语气认真,他不由看向娘亲,两人都包容平和地看着他。周舟不知怎么就迟疑了:“不可以,不可以住在家里吗……”
一家人住在一起,阿爹开朗有趣,阿娘护短心软,他们一定会喜欢爹爹娘亲的。
他突然想到家里没有更多房间,忙说:“郑则说过要建房子,他还存了钱,他和我商量过的,只是钱被我用完了......”
“我去问郑则!他一定有办法。”
周舟起身就要往大门跑去,周兆年拉住他哄道:“别急,别急,你先听爹娘说。”
周舟很急,他都有点想哭了。
儿子被他们养得过于天真,周兆年叶兰清只好说:“小宝,你谅解谅解爹娘,我们年纪大想得远一些......”
*
郑则和村长慢慢往家里走。
“郑则!郑则郑则。”周舟远远地快步跑来,一把扑到汉子怀里,终于抱到了!
村长背着手,笑呵呵自己先往家里走。
郑则接住人抱稳,下意识先往他身后看去,没人。莫名松了口气。
握住想了一天的手,郑则捏捏掌心软乎的指头,牵着人走了两步,问道:“怎么出来了,不陪爹娘吗。”
这话说出口他突然觉得有点酸......郑则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周舟却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出来,他抱着自家汉子的胳膊,不好意思地说:“也要陪陪小则呀。”
他在找到爹爹娘亲的喜悦里回神,才发现都没有好好和郑则说话,现下迫切地想要来找他。
郑则低头摆出落寞神情,眼神可怜,他放轻语气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周舟惊讶顿住,嘴巴愣愣张着,牵手也不敢晃动了,才没有!怎么会这样想呢。
他,他确实有点冷落了小则,可绝对没有不要啊!心虚愧疚的周舟绕着人不停打转,还仰头去观察郑则的脸,哭啦?
就很怕他和娘亲一样流眼泪。
“没有没有,最喜欢你,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我就是太高兴了,小则......”
小则哼哼,没有表态。
周舟就围着人一大筐好话,“回家后给你做肉干,好吗小则,给你炸黄豆吃,还有脆脆的辣口土豆片!”
“我还给你当小书童磨墨,给你揉后背,打水伺候你洗头,你只管坐着都不用动的......原谅我好吗?”
除了吃食,周舟说的,都是平日郑则给他做的事,他有样学样。
“小则,你说话呀。”
“你还没说原谅我。”周舟催促。
郑则听得满意,郑则就是不说话。
周舟拖着他手臂耍赖,蹲在地上不愿走了。郑则终于维持不住装出来的可怜表情,笑着说:“好好好,站好,要回去了。”
他和村长找到了房子,天色将暗,得快些回去和两位长辈商量。
说到房子,郑则在找房子途中分出心思,猜想周舟爹娘可能会留在白石滩。
如果他猜错了,那正好,一家四口完完整整返回响水村。
如果没猜错,他思考爹娘的顾虑会是是什么。
他并不担心周舟离开自己。周舟不会,这点郑则十分肯定。
在“爱人”这件事上他不敢说学得很好,但他从不忘记去爱。
若他对周舟的爱和好是一天两天、断断续续,或许今天他会深感不安,心虚找补。
但他不是,他每一天都自然而然万分热切地爱着周舟。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有没有偷懒,有没有偷巧。
真心换真心,他才换来周舟的依赖和爱。
想清楚这个前提,郑则放松不少。他低头看抱住自己手臂不放的周舟,心想,或许保持现状,坦诚自然,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就是最好的。
郑则:“房子的主人清明前后捞完鱼,去茶山和儿子一家住上一段时间,等夏季开放捕捞鱼再回来。”
大多数村民都愿意借宿,能多一份收入,春天本就有许多外村的人来白石滩和云针村打短工。
不住人的空屋却少有,能找到这处房子已是不易。
周兆年算算,三四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叶兰清:“可有说什么时候可以入住。”
郑则:“今晚就可以。屋里我看过了,瓦片紧密、墙体结实,该有的都有。”
夫妻俩听到这里放心了。周兆年对郑则说:“小则,今日相遇匆忙,我们二人寻子心切,见了孩子大喜过望,满心满眼都是他,还没跟你说一句感谢。”
“多谢你照顾周舟,这一年来他才没吃苦头。”
叶兰清在他身旁点头。
“粥粥很好。”郑则听了周爹的话没有急着高兴,他在等下一句。
果然。
“有一件事,我们想拜托你......”
夫妻俩看着好端端坐在他们面前的儿子,恍惚以为是一年前。
命运弄人,周兆年没料到,一家人还没在北地找到合适的地方安定下来,就先和儿子失散了。
命运眷顾,儿子好好活着,如今嫁了人,发了婚书。
也或许是命运指引,夫妻俩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儿子,他们就一个儿子,这辈子定是要留在他身边不分开了。
叶兰清拉住丈夫的手,暗劝自己看开点。儿子是要住在夫家。
但他们不能。
他们是受了伤,是离了家,是没了钱,但他们没老没死,他们还能护着儿子。
周舟已经受过恩情,做爹娘的万万不可再欠人情。
“我们夫妻身上还有些钱,想托你在响水村买块地找人建房子。我行动不便精力不济,打算在白石滩住一段时间,等房子建好再搬过去。”
郑则回答得干脆:“成。”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况且他早有想法建房子。他更关心一件事:“那粥粥......”
周舟坐在中间,闻言在爹娘和郑则两边来回看,我呢,我呢。
叶兰清垂眸没说话,周兆年在桌下拍拍她的手,他心中同样不舍,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他和你一起回去。”
“带他回去吧,等房子建好再一起来接我们。”
郑则暗暗高兴,安心了。
周舟立马瘪嘴抱胸,两头只能选一头!心里不开心,也不知道要怪谁。
在村长家简单吃过晚饭,一家人即将去往租住的屋里。
周舟收拾包袱时突然想起一事,连忙跑去问铁头阿娘,她听了拍掌道:“有有有!”
“你们离开后我去收拾房里,枕头移开就瞧见了,寺庙里的东西我也不敢随意扔掉,想着夏天再还给你们,如今正好!”
周舟接过在香积寺求来的护身符和手绳,深深呼了口气,不愧是第一次求来的,可真灵啊!
前头难过的心情缓和了一些。
他欣喜地左右看看,发现爹娘和郑则都疼爱包容地看向自己,他也忍不住舒心地笑起来。
爹娘在,郑则在,真的太好啦!
夫夫俩在白石滩多留了两日,郑则要学习驾马车。
周兆年:“你们离家多日,家人该担心了,坐马车回去快些。老马要跟着我,马车你便驾走吧。”
好在郑则有驾牛车的经验,虽然两者有显着差异,但经验也有助于学习,郑则果然学起来特别快。
连续两日,白石滩歇了劲儿有些清冷的码头上多了一辆来回跑的马车,和一群呜呜哇哇惊叹的小孩。
周舟和他们一起看郑则驯马欢呼。
有个小孩儿认出了周舟,周舟也认得他去年冬天戴着帽子回答他“有啊”的小孩。小孩问:“哥哥,你找到东西了吗,不去船上了吗。”
周舟看向小坡,爹爹娘亲坐在他之前吃鱼肉酱馒头的地方,他小声欢喜地说:“已经找到了。”
离开的前一晚上,周兆年喊郑则进屋单独聊聊。
次日,周舟坐在车厢里,他掀开布帘对爹娘挥手,脸上神情失落,道别的话也不说。
郑则:“爹,娘,我们过段时间再来。”
马车在夫妻俩的注目下越走越远,直到不见,两人还在原地久久伫立。
响水村又来大马了!
在荒地玩藤球的几个小子拔腿跟在马车后面跑,嘴里喊着“大马!大马!”
听到的动静的孟辛率先跑出院门。
郑老爹和郑大娘欣喜地走出堂屋,“回来了?快快快!下车歇歇。”
郑大娘嘴里喊着粥粥,等掀开布帘看清楚里头景象,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郑则,怎么只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