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滩河风飒飒,却没将半点好消息吹到响水村。
郑家夫妻和林成贵夫夫坐在堂屋说话。
林家所有田地终于种完,原以为有了小牛,林、武两家种地能省些力气。
结果还是得靠郑家那头勤劳听话的牛。
林成贵头疼:“小牛还得驯啊......”
郑老爹哼一声,没头没尾地说:“不打紧,我上报过了!”
这话叫坐在门廊等长辈的鲁康一字不落听了去,他挠挠头实诚地想,可是,大伯那叫告状才对……
郑大娘也知道大坤说的是什么,她想起清明祭拜那日......
夫妻俩带两个孩子上山,除草扫地,点香挂纸,摆上贡品、倒上酒液。
郑大娘和郑老爹跪下烧纸钱:“......叫鲁康孟辛,还有一个孟久在镇上做事,孩子懂事能干,若在家里遇着了可别吓唬人......”
“......郑则成亲了,他夫郎你们还没见过,叫周舟,是顶好的孩子,今年和郑则出远门寻亲了,等他们回来再来烧纸。”
郑大娘喂了一把黄灿灿的金元宝,火光跃动,补充道:“一定一定要保佑粥粥找到爹娘,团圆平安,早日回家。”
烧纸钱的火堆越烧越旺,状似螺旋上卷,郑老爹怕纸钱飞出去烧了山,又放了一把金元宝压在火苗上。
他这次开口有些迟疑:“郑永逸......搬去镇上了,若是将来见到我再来说吧!”
夫妻俩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磕头起身,喊两个小孩也磕头烧纸,求祖宗保佑。
而后一行人去了武勇家祖先的墓地,杂草明显被清理过,墓前摆有糯米团和青团。
郑老爹烧纸钱时张嘴就是告状:“......小牛特别犟,半天犁不出一分地......老的小的都不太靠谱,您最好入梦教训一番......”
堂屋坐着的林秋关切地问:“郑则和粥粥还没回来吗?”
郑大娘回过神来,叹气摇头:“还没回。”
她心想,那日祭拜烧了好多金元宝,也不知道祖先有没有保佑......
林家两对小夫夫在后院也聊郑则周舟。
月哥儿怀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温顺绵软,可爱听话,他满脸喜爱地托住轻轻摇晃。
羊羔身上黑灰色的毛发被他打理得干净顺滑,一点也瞧不出是养在猪圈里,瞧着反倒像专门养来逗趣解闷的。
孟辛站在他身旁,一边抚摸小羊羔一边回答:“......真的真的,特别像,我一眼就瞧出来了,他说去接粥粥哥娘亲再来。”
“可是都过去两天了,他们没来,大哥和粥粥哥也没回来......”
林淼说:“既然他已经知道舟哥儿住址,肯定会再来的。”
兄弟俩在猪圈里铲羊屎蛋儿,一旁摆着的竹筐里已经积攒了不少。
小羊还小,得照料仔细了,丁老头叮嘱猪圈一定要打扫干净保持干燥,才能减少小羊生病的可能。
武宁挤进猪圈,抢过林淼手上的工具说:“我来,我来,你出去吧。”
林淼也不和他争这一两铲子的活,听话地绕过他哥,侧身出去。
月哥儿继续刚刚的话头,“这都过去十来天了,去年冬天这个时间两人已经回来,今年怎么这么久......”
他是真的想周舟了,总感觉远远不止十来天没见他......唉。
林磊埋头干活,不忘接住夫郎的话:“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才回得这么慢,牛车本也走不快。”
武宁也想弟弟,先前他数着日子以为弟弟回家了,跑回山脚抱了半罐蜂蜜去郑家找他赔罪,结果扑空了,真恼人。
刚用力铲了几把羊屎蛋儿,武宁抬头看向猪圈外,月哥儿和孟辛摸小羊羔,林淼站在旁边也安静看向羊羔。
三人看起来莫名有些、有些相像......?
他立马丢了铲子,再次别过林磊想要出去,嘴里说道:“林淼林淼,换你了!”
林磊被他别了一下,差点扑到羊粪筐里,鼻子喷了道气,他“啧”地无奈道:“你能不能、”
武宁迅速大声打断:“不能!”
林磊:......别想一出是一出。
林淼进猪圈后,武宁悄悄松口气,感觉自己怪怪的,他突然恼起郑则来,骂道:
“郑则就不能赶车快点吗,郑则就不能租马车吗,就不能先带弟弟回来吗!”
郑则还真不能。
他有心想带人坐马车回家,可现在和粥粥独处的机会都少得可怜,更别提什么车赶得快不快。
河岸边,郑则和铁头母子替他们高兴。
周舟和爹娘紧紧相拥,喜极而泣。
失散一年的家人得以重逢,等心情稍稍平复,三人帮对方拭去眼泪,脸上皆有拨云见日的畅快笑容。
叶兰清牵紧了儿子的手就没再松开,她像只母狼,紧紧盯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幼崽,固执守着人。
粥粥沉浸找到爹娘的喜悦里,脑子哭得糊糊的,正是亲昵依赖娘亲的时候。
他特别听话,被牵去哪里就去哪里,就没走到郑则身边。
回到村长家,四人说起坠崖的经历。
周爹夫妻当着儿子的面,尽量说得简单,故而隐去不少细节。但也和郑则推测的差不多:
周舟先被甩出车厢落水......马车短暂地挂在山崖横伸的树枝上,周爹其次坠落,被旋涡卷入石壁凹陷处。
等反应过来儿子已没了身影,悲痛绝望席卷全身的痛苦比旋涡还要折磨沉重,他牢牢抓住头上横长的树枝,接住了同样被旋涡卷来的妻子......
周娘亲眼睁睁看着儿子甩出去,听他惊恐无助地喊娘亲......她承受不住失去儿子的痛苦和漫长等待的绝望,河水冰凉体力不支,几次无力脱手又被丈夫紧紧拉住。
周爹用布料在腰上绑住妻子,一直不停对她重复,也同样说给自己听:“活下去,我们要活下去......活着才能去找小宝。”
叶兰清中途昏迷几次又再被叫醒,靠着这句话坚持到货船路过。
周爹伤的不是腿,是整个下肢经络。
经络受损,循环阻滞,腿脚不便。
这一年夫妻俩因为要找儿子,周兆年只能断断续续地治,如今能勉强走上一段时间,久了不行。
周兆年:“那艘茶船,便是载货路过正运往外地的商船。”
郑则点头,怪不得问不出任何消息。
他还没来得及先开口,周舟便毫无保留地说出他在河岸边醒来的经历:
“只有我一个,只能跟在乞丐后面,他们抢我的钱,踢人......”
“那婆子坏,是拐子!她骗我城里有活干......赖大特别凶,让人害怕。”
“楼里来了人捏我的脸,我病了发热才不要......差一点。”
“......趁机逃跑了,可拐子记得了我的脸,我害怕他们来抓人。”
周舟坐在娘亲身旁迅速看了郑则一眼,他低垂着头,忐忑地说:“我,我当时求阿爹带我回家,说做郑则夫郎也愿意。”
“我就留在响水村了。”
叶兰清刚止住不久的眼泪再次簌簌滚落,她抱住周舟,脸藏在他后背泣不成声。
周舟不知所措,只好不停说好话哄娘亲,可都没用的,娘亲不愿意抬头,他再开口也带了哭腔:“娘亲是不是怪我了……”
周兆年眼睛湿润,他心疼地摸摸儿子脑袋,“怎么会怪你,爹爹还怕你怪我们。我儿子很厉害,长大了。”
他揽过妻子扶人回房,里头传来模糊不清的说话声。
“才十六岁,他才十六岁啊,怎么能......”
“兰清,小宝十七了,是合适的年纪,咱们不能这样想......”
“小宝看着欢喜,别伤了孩子间的感情,兰清......”
孩子没在她跟前,悄悄就十七了,叶兰清的难过细细密密,像墨滴落水蔓延。
两人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周舟不敢离开,也不敢进屋打扰,只好等在门口。
正好村长来得及时,他问要不要找房子,爹爹娘亲很快出来了,四人再次围坐。
“我家只有一间空房啊,我瞧着你们还没法马上离开,要不要去村里问问?”
“我今日得空,可以跟着走一趟。”
村长家的屋子不够住人,郑则主动提出他去村里打听。
刚重逢的一家三口需要独处的时间。
郑则快速往周舟那头看了一眼。
从与爹娘相遇到现在,他就没能跟在自己身边......郑则抓了抓手指,暗暗给自己鼓劲儿,稳住,稳住。
周兆年喊住他:“小则。”
小则?周舟惊喜地抬头看爹爹,又转头看看郑则,肿着眼皮还不忘打趣人,笑眯眯地,嘿嘿,小则。
周兆年让他打听能住下四人的屋子,若房主不一起住更好,“没有也没事。”
郑则神色平和地应下,和村长一走出院门他却立马皱眉担忧起来。
找整座大屋,空房,怕是要长住啊。
一家三口确实有很多话要说。
房里,夫妻俩把儿子围在中间,一人一句不停地问话。这一年发生的事肯定不止一两件,他们想知道的太多,先挑重要的问。
周舟很乖,对着爹爹娘亲有问必答,而且三句话里头必定有一句是夸郑则。
是屠户(郑则杀猪很厉害!)
家人只有爹娘(郑则很孝顺!)
几个孩子是收养(郑则能养一家人!)
两亩旱地四亩水田(郑则特别能干!)
挣的钱都给周舟管(郑则特别听夫郎的话!)
带周舟两次出门寻亲(郑则说话算话信守承诺!)
给周舟买衣物买首饰买话本笔墨纸砚(郑则就很喜欢他!)
除了杀猪还有别的营生:春天卖春笋、夏天卖红薯干、秋天卖莲藕、冬天卖炒瓜子、冬末卖鱼(郑则敢想敢做特别聪明!)
......
叶兰清问,周兆年就仔细听儿子说话;
周兆年问,叶兰清就观察儿子表情。
夫妻默契配合,判断儿子话里的真假。
两人对视一眼,倒是没说谎......但夸得也太频繁了,竟没有一句是重复的。
“真有这么好吗?”
“嗯!”周舟这还觉得没夸够呢。
他拉住爹娘着急说道:“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他接下来还要收竹笋干,稻苗长结实后要放鱼苗养鱼......真的特别厉害。”
两人问完郑则的情况,开始问别个重要的,“小宝,你们是几月几日成亲的?
“去年五月十五,阿娘找了人算的,说天不冷不热刚刚好!”
叶兰清喃喃重复:五月十五……那就是小宝去了郑家两个月后举办的,“婚书呢,今年生辰后去补过婚书了吗?”
周舟高兴点头,他伸手拂去娘亲脸上粘着的头发,“补了!村长也在,孙姐姐也在,一起在县衙上报申请的。”
说到生辰他想起家里的那棵小枣树,迫不及待说道:“前段时间过生辰,郑则给我买了一棵枣树苗在空地种下,他说今年秋天就能零星结果了,你们去了就能见。”
他理所应当地认为爹爹娘亲要去响水村住,郑则就是这么说的,“我们什么时候回响水村?”
夫妻俩对视一眼,没把话说得太满:“快了。”
周兆年不知听到哪一段,皱眉沉思,结果被妻子不着痕迹推了推,他抬头收到眼神示意,便对儿子说:“爹爹觉得屋里闷,先去院子透透气。”
周舟知道了爹爹行动不便,腿脚还在恢复中,就立即起身扶他出去,这才跑回来。
叶兰清拉着人坐下,她对上儿子清澈干净的双眼,有些问不出口:“......小宝。”
“嗯,娘亲?”
“你们圆房了吗?”
当娘亲的,什么都没来得及教他,也不知道孩子吃苦头没有。
周舟睁圆眼睛,没想到娘亲问这个,小圆脸瞬间烧得红粉,很是难为情。
他害羞地别开视线,点点头。
“圆了呀。”
洞房花烛夜,那晚他先是喝了苦苦的药,还怪郑则给他熬药。他记得可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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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17:38 想说句,周爹周娘亲并没有上帝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