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里的“记得”二字还在风息崖的空气里荡着,焰生突然感觉手腕一烫——是火鸟的孩子焰羽啄了他一下。这只半大的火鸟翅膀刚长齐,尾羽的金纹还带着点稚气的浅黄,此刻正对着西北方的雾霭炸毛,喙里发出细碎的警告声。
“那边有东西。”焰生按住腰间的羽哨,竹笛的余音突然变调,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了似的。北漠苗的镇影刺齐齐竖起,南沼苗的映叶蒙上层灰雾,连西陆苗的听潮果都停止了震颤——记忆果园里所有的“念想感应”,都被一股阴冷的气息压了下去。
焰心从木屋快步走出,手里攥着块“定忆铁”,铁块上的花纹正泛着黑气:“是幽冥域的气息。”她指向焰羽紧盯的方向,“传说那片雾里藏着座女神殿,殿里的东西能搅乱时间,连蚀影和幻音蝶都不敢靠近。”
焰羽突然冲天而起,尾羽在雾霭中划出道金红轨迹。众人跟着它穿过越来越浓的雾,脚下的路渐渐变成青黑色的石板,石板缝隙里钻出些苍白的根须,像无数只手在拉扯脚踝。
“这石板上有‘时痕’。”石杵蹲下身,用指甲刮了刮石板,“你看这纹路,像沙漏里的沙子在流。”
话音刚落,前方的雾突然散开,露出座残破的神殿。殿门是两扇巨大的青铜门,上面刻着个沙漏浮雕,沙子正顺着浮雕的纹路缓缓流淌,流到最低处就消失不见,仿佛流进了另一个时空。
焰羽落在神殿台阶上,对着殿内发出急促的啼鸣。众人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神殿中央的石台上,悬浮着个半人高的水晶沙漏,里面装着银灰色的细砂,细砂中浮着点点金星——正是焰羽感知到的“时砂漏”。
“它在动。”木槿突然抓住焰生的胳膊,声音发颤。时砂漏里的细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每落下一粒,殿内的光线就暗一分,那些刻在墙上的壁画也跟着变化:原本描绘的祭祀场景,渐渐变成了战火、离别、遗忘……所有温暖的画面都在被细砂吞噬。
焰羽突然俯冲进殿,尾羽扫向时砂漏。奇怪的是,它的金焰一靠近沙漏,就像被冻住似的凝固在半空,连带着焰羽的动作都慢了半拍,仿佛时间被拉长了。
“是‘时滞’!”焰生瞬间反应过来,想起焰心讲过的幽冥域传说,“那沙漏能控制时间流速!”
话音未落,石台上的时砂漏突然转向他们,漏斗口对着记忆果园的方向,细砂流速骤然加快。殿外传来“咔嚓”声——是北漠苗的一根镇影刺断了,断口处还凝着银灰色的砂粒,像被时间抽走了生机。
“它在吸‘念想’!”焰心急得将定忆铁掷向沙漏,铁块撞在水晶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被一股无形的力弹了回来,“得想办法让沙子停下来!”
焰羽在殿内扑腾着,翅膀的动作越来越慢,尾羽的金纹都黯淡了几分。它突然转头看向焰生,眼里映出时砂漏的影子,喙里吐出个模糊的音节:“……砂……”
焰生猛地想起焰羽孵化时,烬羽留下的话:“火鸟血脉里藏着‘时光印记’,能与时间器物共鸣。”他摸出竹笛,对着焰羽吹起《归乡谣》的变调——这是他专门为焰羽编的调子,混着火鸟的啼鸣频率。
笛声钻进焰羽耳里,它突然唳鸣一声,尾羽炸开团金焰。奇妙的是,这次的火焰没有被时砂漏的时滞影响,反而像有生命似的,顺着时砂漏的水晶外壳往上爬,金红的焰纹与银灰的细砂在外壳上交织,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有用!”风絮举着柳笛,也跟着加入吹奏,“焰羽在跟沙漏抢时间!”焰羽的金焰刚爬上时砂漏的顶端,沙漏突然剧烈晃动,银灰色的细砂喷薄而出,化作道砂流射向焰羽。那砂流在空中凝成长鞭,带着呼啸的风声抽来,所过之处,空气都泛起涟漪,像是被抽皱的绸缎。
“是第一魂技‘时滞砂’!”焰生脱口而出——他在老渔民的记忆果实里听过类似的描述,“被砂鞭抽到会变慢!”
焰羽急忙侧身躲闪,砂鞭擦着它的翅膀飞过,打在青铜门上。青铜门瞬间覆盖上层银灰,原本流动的沙漏浮雕突然静止,连门上的铜锈都停止了剥落,仿佛被定格在这一刻。
“被打中就会‘时间停滞’。”焰心脸色凝重,“要是记忆果园被这砂碰到,里面的念想会永远凝固,再也传不到远方了。”
时砂漏似乎被激怒了,漏斗口旋转起来,细砂在半空聚成个旋涡。漩涡中心浮出无数细小的光点,细看竟是些破碎的记忆片段:有母亲给孩子喂奶的瞬间,有旅人挥手告别的剪影,有老人临终前的微笑……这些片段刚浮现就被砂漩涡吞噬,化作更浓郁的银灰砂粒。
“它在吃‘时间里的牵挂’!”木槿捂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些都是最珍贵的瞬间啊!”
焰羽突然冲向漩涡,金焰在它周身凝成个光球。光球撞上砂漩涡的刹那,焰羽的身影突然变得模糊,出现了三个一模一样的虚影,同时对着漩涡喷出金焰——是火鸟一族的“焰影分身”,能在危急时刻分化出残影分担伤害。
可是砂漏的旋涡突然反向旋转,银灰砂粒倒着流回沙漏,被金焰灼伤的砂粒竟慢慢复原。更可怕的是,焰羽刚才被砂鞭擦过的翅膀,此刻竟浮现出银灰纹路,羽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枯,像是被抽走了三年的生机。
“是回溯!”石杵扛着锄头冲上前,锄头柄撞上砂漩涡,“它能让自己的伤害复原!”
焰生突然注意到时砂漏的水晶外壳——在焰羽金焰的灼烧处,有一道极细的裂痕,裂痕里卡着根焰心草的绒毛,是刚才焰羽俯冲时带进去的。那绒毛正泛着微光,让周围的银灰砂粒无法靠近。
“它怕‘念想凝结的东西’!”焰生指着裂痕,“木槿,把你缝布套的针线扔过去!”
木槿立刻解下腰间的针线包,线是用焰心草纤维搓的,针尾还缠着她给北漠苗缝布套时留下的线头——上面沾着阿古阿爸的念想气息。针线穿过砂漩涡时,银灰砂粒像遇到烙铁似的退开,精准地落在时砂漏的裂痕上。
“就是现在!”焰心高喊,将怀里的“忆魂膏”掷向沙漏。陶瓮碎裂的瞬间,膏体化作金色的雾气,与焰羽的金焰融在一起,顺着裂痕钻进时砂漏内部。
时砂漏剧烈震颤,银灰砂粒开始疯狂翻滚,细砂中浮着的金星越来越亮,竟映出无数张笑脸:有阿古阿爸抱着阿朵的模样,有阿萤阿妹举着灵芝的身影,有老渔民牵着孙子的背影……都是记忆果园里存着的牵挂。
“它被念想撑住了!”焰生吹起竹笛,笛声里混进所有记忆果实的声音,“焰羽,用‘时烬爆发’!”——这是他刚才从时砂漏的魂技反推的招式,既然沙漏能加速流砂攻击,那凝聚所有焰力爆发,或许能冲散砂粒。
焰羽仿佛听懂了,金焰骤然收缩,然后猛地炸开。这一次,金焰没有化作火焰,而是凝成无数细小的焰珠,像流星雨般撞进时砂漏。银灰砂粒在焰珠的冲击下纷纷碎裂,化作点点光尘,露出沙漏中心的一枚晶石——晶石里,竟嵌着片火鸟的尾羽,是很多年前烬羽飞过幽冥域时留下的。
“是烬羽阿婆的羽毛!”焰心恍然大悟,“难怪焰羽能感应到这里,是血脉在呼应!”时砂漏的水晶外壳随着银灰砂粒的消散渐渐透明,露出里面的尾羽。尾羽接触到焰羽的金焰,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将殿内所有的光尘都吸了过去,重新凝成银灰色的细砂,只是这次,细砂里的金星变成了金红色,像掺进了火鸟的焰气。
“它在变。”石杵放下锄头,看着时砂漏的形态慢慢缩小,从半人高变成掌心大小,悬浮在焰羽面前,“好像认主了。”
焰羽用喙碰了碰迷你沙漏,沙漏突然化作道环形光带,绕着它的脖颈转动,银灰砂粒在光带里缓缓流动,偶尔有几粒金红砂粒顺着光带飘向记忆果园的方向。
殿外传来记忆果园的骚动,众人急忙出去查看——北漠苗断了的镇影刺重新长了出来,南沼苗的映叶驱散了灰雾,西陆苗的听潮果又开始震颤,连刚才被砂鞭打中静止的青铜门浮雕,沙漏里的沙子都重新流动起来。
“是时砂漏在修复。”焰生看着绕着焰羽的光带,“它把吞噬的念想都还回来了。”
焰羽突然飞向神殿深处,光带在它身后拖出金红相间的轨迹。众人跟着它来到神殿的壁画前,原本被砂粒吞噬的画面此刻清晰无比:最深处的壁画上,画着个穿红衣的女子(像极了烬羽),正将一片尾羽放进沙漏,旁边写着行古老的文字,经焰心辨认,是“以焰心锁时砂,以牵挂定光阴”。
“原来烬羽阿婆早就来过。”木槿摸着壁画上的女子,“她把自己的念想封在沙漏里,就是怕时沙漏乱了时间,伤了牵挂。”
时砂漏的光带突然射出道光束,照在壁画上。壁画里的红衣女子动了起来,伸出手抚摸焰羽的头,声音穿过时光传来:“焰羽,时间会带走很多东西,但带不走‘记得’的人。守护好那些念想,就像守护风息崖的花。”
光束消失时,壁画上的沙漏浮雕里,流出几粒金红砂粒,落在地上化作焰心草的种子。焰羽用喙把种子啄起来,飞向记忆果园,将它们埋在北漠苗、南沼苗和西陆苗的根须旁。
种子落地的瞬间,三株树苗同时开花:北漠苗的花像小小的驼铃,南沼苗的花翅如蝶翼,西陆苗的花形似贝壳,花瓣上都流转着时砂漏的光带纹路。
“以后它们能抵抗时间的侵蚀了。”焰心笑着擦掉眼角的泪,“不管过多少年,果园里的念想都不会褪色。”
离开幽冥殿时,雾霭已经散去,石板路上的苍白根须化作了翠绿的草芽。焰羽脖颈上的时砂漏光带偶尔会落下几粒砂,落在草芽上,草芽就会开出小小的花,花心里映着记忆果园的画面。
回到风息崖,焰生再次吹起竹笛。这次,笛声里不仅有北漠的沙、南沼的雨、西陆的浪,还多了时砂漏的流动声和焰羽的啼鸣。那些银灰与金红的砂粒随着笛声飘向远方,像在告诉所有被时间困扰的人:
“别怕遗忘,只要有人记得,那些瞬间就永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