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砂漏的金红砂粒飘出幽冥殿后,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路向西,落进了那片被称为“遗忘之海”的水域。焰生站在“破浪号”的甲板上,看着砂粒在浪涛上凝结成光带,光带弯弯曲曲,像条被海水浸泡的金色丝带,一头系着风息崖,一头扎进迷雾笼罩的深海。
“这光带能指路。”焰羽落在船桅上,脖颈间的时砂漏光带与海上的光带遥相呼应,银灰与金红的砂粒同时震颤。它的尾羽比在幽冥殿时长了半寸,金纹里多了些细碎的银点,像是沙漏的砂粒钻进了羽毛。
木槿蹲在甲板上,给记忆果实缝新的布套。这些布套里掺了时砂漏的金红砂粒,针脚处泛着微光:“阿萤托人捎信说,遗忘之海的人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咱们的记忆果实得存点‘醒名的声音’。”她举起个刚缝好的布套,上面绣着个小小的“名”字,“这是用北漠的驼毛混着南沼的蝶翅线绣的,能让听到的人想起自己的名字。”
石杵正在检查船底的“定忆铁”护甲,铁块上的沙漏纹路由原本的静态变成了动态,砂粒顺着纹路缓缓流淌:“老渔民说,遗忘之海的‘时间之潮’能磨掉人的记忆,就像浪涛磨平礁石。这铁护甲能挡三波潮,再多就得靠时砂漏了。”
风絮的柳笛突然变调,指着前方的迷雾:“光带断了!”
众人望去,只见海上的金红光带在迷雾边缘戛然而止,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焰羽突然唳鸣一声,时砂漏的光带剧烈晃动,银灰砂粒流速加快——这是感知到危险的信号。
“放慢船速。”焰生握紧竹笛,笛声里混入焰羽的啼鸣,试图让光带重新连接。可迷雾里突然传来“咕嘟”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冒泡,紧接着,一道黑影从浪涛里升起,稳稳地站在船前的海面上。
那是个身形佝偻的怪物,浑身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鳞片缝隙里渗出银白色的粘液,滴落在海面上,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漩涡。它的脸像是用融化的蜡捏成的,五官模糊不清,唯有双眼是两个黑洞,黑洞里转动着银灰色的砂粒——和时砂漏里的砂粒一模一样。
“交出火鸟的孩子。”怪物的声音像是无数砂砾在摩擦,每个字都带着潮腥味,“我便让你们过这遗忘之海。”
焰羽炸起尾羽,时砂漏的光带射出金红光束,直指怪物的双眼。怪物却不躲不闪,光束撞在它的鳞片上,竟被反弹回来,落在船帆上,帆布瞬间变得干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水分。
“时砂的力量。”怪物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个迷你沙漏,里面装着纯银灰色的砂粒,“你们的时砂漏,缺了‘遗忘’的另一半。”它指了指自己的沙漏,“我是‘忘砂君’,守着这海的入口,凡想过此海者,需留下最珍贵的记忆——火鸟的血脉,刚好能填满我的沙漏。”
焰生突然想起焰心临行前的话:“遗忘之海的怪物,靠吞噬‘被记住的存在’存活。它们最怕的不是力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执念。”他将竹笛横在唇边,笛声陡然拔高,里面混进了所有记忆果实的声音:阿古阿爸的嘶吼、阿萤阿妹的笑声、老渔民的号子……还有木槿缝布套时的针线声、石杵打铁的叮当声。
“它怕这些声音!”木槿指着忘砂君的鳞片,那些鳞片在笛声里微微颤抖,缝隙里的粘液流速变慢了,“这些都是‘被牢牢记住’的声音!”
忘砂君的黑洞眼突然扩大,掌心的沙漏射出银灰砂粒,砂粒在空中凝成锁链,直扑焰羽。焰羽振翅躲闪,时砂漏的光带突然分出支流,银灰砂粒在支流里逆向流动——是第三魂技“回溯砂粒”!那些即将缠上焰羽的砂链,竟像倒带般缩回,回到了忘砂君的沙漏里。
“有意思。”忘砂君的嘴角扯出个诡异的弧度,“这只火鸟,竟能驱动时砂的回溯之力。”它突然张开嘴,喷出大量银灰砂粒,砂粒在空中化作无数只手,抓向甲板上的记忆果实,“拿不到火鸟,拿这些‘记忆载体’也一样。”砂手刚要碰到记忆果实,石杵突然将定忆铁护甲砸在甲板上,铁块发出沉闷的响声,所有砂手都像被磁石吸住似的,纷纷粘在铁块上,化作银灰色的粉末。“这铁里掺了‘名姓灰’。”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是老渔民收集的被遗忘者的指甲灰,能克忘砂。”
忘砂君的黑洞眼里闪过一丝波动:“你们知道‘名姓’的重要性?”它突然指向迷雾深处,“那里面的人,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每天对着海浪发呆,像活在梦里。火鸟的血脉能唤醒他们,也能……让他们彻底消失,变成我沙漏里的砂。”
焰羽突然冲向忘砂君,时砂漏的光带在它周身形成环形护盾。护盾撞上忘砂君的鳞片时,鳞片上浮现出无数模糊的人脸——是被它吞噬了名字的人。其中一张脸格外清晰,是个穿蓝布衫的少年,正对着海浪喊:“我叫阿潮!我家在海边第三间屋!”
“是被忘砂君吞噬前的最后执念!”焰生吹起竹笛,笛声里加入少年的声音。那张人脸突然从鳞片上脱离,化作道蓝光,钻进焰羽的时砂漏里。时砂漏的金红砂粒瞬间变亮,银灰砂粒里多了个小小的“潮”字。
“你在帮他们记起名字!”忘砂君嘶吼着,鳞片竖起,像无数把尖刀,“这是在剜我的心!”它掌心的沙漏突然扩大至半人高,银灰砂粒疯狂旋转,“尝尝‘时烬爆发’的滋味!”
砂粒化作银灰色的冲击波,扫向“破浪号”。焰生立刻喊道:“焰羽,用‘时滞砂’!”
焰羽的时砂漏光带射出银灰砂粒,与冲击波撞在一起。冲击波的速度瞬间减慢50%,像被放慢的镜头。石杵趁机将定忆铁护甲推到船前,风絮用柳笛吹奏“凝砂曲”,让时滞砂在护甲前凝成盾牌。
“砰——”冲击波撞在盾牌上,船身剧烈摇晃,甲板上的记忆果实却稳稳地躺在木槿织的藤篮里,每个果实上都泛着金红光晕——是木槿提前用金红砂粒给果实做了防护。
忘砂君的沙漏里,银灰砂粒只剩下不到10%,鳞片的光泽变得黯淡。它看着焰羽时砂漏里不断增加的“名姓”,突然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我也曾有名字……可没人记得了。”
它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鳞片缝隙里渗出的不再是粘液,而是银白色的泪水。泪水滴落在海面上,竟化作无数个小小的名字:“阿山”“阿水”“阿月”……都是被它吞噬的人。
“我守着这海,是怕他们出去后,连被遗忘的地方都没有了。”忘砂君的声音软了下来,黑洞眼里的砂粒渐渐停止转动,“遗忘之海的尽头,是‘无名岛’,岛上的人连影子都在消失。火鸟的孩子去了那里,可能会和他们一样,被彻底遗忘。”
焰生看着它透明的身体,突然明白了:忘砂君不是纯粹的恶,它的吞噬,是另一种形式的“保存”——用自己的存在,记住那些被世界遗忘的名字。
“我们不会让他们被遗忘。”焰生从藤篮里拿出颗记忆果实,里面存着刚才所有浮现的名字,“这颗果实,留给你。你可以随时听,就像他们还在喊自己的名字。”
忘砂君的黑洞眼里,第一次映出了光。它接过记忆果实,触手的瞬间,果实突然裂开,无数个名字化作光点,钻进它的鳞片里。那些模糊的人脸变得清晰,对着它微笑、点头,然后渐渐消散,像是终于放下了执念。
“谢谢。”忘砂君的身体化作无数银灰砂粒,融入海上的金红光带。光带重新连接,一直延伸到迷雾深处,砂粒里多了无数个小小的名字,像串在光带上的珠子。
焰羽飞落在光带上,时砂漏的光带与海上的光带完全融合。它低头轻啄光带,光带里的名字突然亮起,顺着焰羽的尾羽,钻进时砂漏——现在,时砂漏里不仅有“时光”,还有“被记住的名字”。穿过迷雾,遗忘之海的尽头果然有座小岛。岛上的人都穿着灰扑扑的衣服,面无表情地在沙滩上行走,他们的影子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像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们的影子在消失。”木槿捂住嘴,“影子是‘被世界记住的证明’,影子没了,就真的没人记得了。”
焰羽的时砂漏突然射出金红光带,光带扫过一个正在捡贝壳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影子晃了晃,清晰了几分,她手里的贝壳突然掉在地上,发出“啪”的响声。
“贝壳……”小女孩喃喃自语,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我好像……喜欢过贝壳。”
“她想起一点了!”风絮吹起柳笛,笛声里混进是沙漏的砂粒流动声。小女孩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她突然指着沙滩上的脚印:“这是我的脚印!我踩出来的!”
岛上的人纷纷围过来,看着小女孩的影子,又看看自己的影子,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焰生将记忆果实分给他们,果实里存着忘砂君鳞片上的名字,还有焰羽时砂漏里的“名姓”。
一个老者接过果实,放在耳边,突然浑身颤抖:“阿……阿木?这是我的名字?”他的影子猛地清晰起来,沙滩上的脚印也变得深刻,“我是阿木!我是造船的阿木!”
越来越多的人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我是阿花,我会织网!”“我是阿石,我会打渔!”他们的影子在阳光下舒展,像重新活过来的树。
焰羽飞到小岛中央,时沙漏的光带在地上铺开,形成一个巨大的沙漏图案。银灰与金红的砂粒在图案里流转,每个名字都在砂粒中闪烁。岛上的人围着沙漏坐下,伸出手触碰砂粒,他们的影子与砂粒交织,在地上映出无数个鲜活的画面:阿木造船、阿花织网、阿石打渔……都是他们被遗忘的生活。
“时砂漏在帮他们重筑记忆。”焰生望着沙漏图案,突然明白忘砂君的话——无名岛的“遗忘”,不是被怪物吞噬,而是被自己放弃。当一个人不再记得自己是谁、做过什么,影子自然会消失。
木槿蹲在一个老婆婆身边,帮她把记忆果实里的声音调大。老婆婆的名字叫阿婆,她想起自己会做“海菜饼”,于是拉着几个年轻人,在沙滩上支起石头灶,用岛上的海菜和面粉做起饼来。饼香飘向远方,连海浪都变得温柔起来。
石杵和阿木一起,用岛上的木材修补“破浪号”。阿木的手指粗糙却灵活,他说:“好船要记住海浪的脾气,就像人要记住自己的名字。”
风絮教孩子们吹柳笛,笛声里混着岛上的鸟鸣和海浪声。孩子们的影子在笛声里蹦跳,像一群快乐的小鹿。
离开无名岛时,岛上的人都来送行。他们的影子在阳光下清晰无比,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颗记忆果实,果实里存着自己的名字和故事。
“我们会记得自己是谁。”阿木站在岸边,挥着手里的船桨,“也会记得你们来过。”
焰羽的时砂漏光带在海上铺开,这次,光带里不仅有名字,还有岛上的笑声、饼香、笛声。焰生吹起竹笛,笛声穿过光带,飘向更远的地方——那里或许还有被遗忘的人,但只要有记得的人,有承载记忆的果实,有连接时光的时砂,他们就终有被想起的一天。返航的路上,焰羽突然落在焰生肩头,时砂漏的光带射出一道光束,照在焰生的手背上。光束里,浮现出烬羽的身影,她正将一片尾羽放进时砂漏的雏形里,旁边站着个模糊的人影,手里也拿着个沙漏——那是忘砂君还未变成怪物时的模样。
“原来如此。”焰生恍然大悟,“时砂漏是烬羽阿婆和忘砂君一起做的。”他看着时砂漏里银灰与金红交织的砂粒,“银灰是‘遗忘’,金红是‘记住’,两者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时间。”
焰羽用喙蹭了蹭时砂漏,光带里的砂粒突然凝结成一枚徽章,徽章上是火鸟与沙漏交缠的图案。徽章落在焰生的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像焰羽的体温。
“这是‘时焰章’。”焰心的声音突然从徽章里传出,是她提前用记忆果实存进去的话,“火鸟的血脉能平衡时砂的‘遗忘’与‘记住’,就像风息崖的桥,一头连着过去,一头通向未来。”
船抵风息崖时,记忆果园里的苗木都在发光。北漠苗的驼铃花里传出阿古阿爸的笑声,南沼苗的蝶翼花上映着阿萤阿妹的身影,西陆苗的贝壳花里藏着老渔民的号子。焰羽的时砂漏光带绕着果园飞了一圈,砂粒落在每株苗木上,苗木的果实里都多了些银灰与金红的光点——是遗忘之海的名字与故事。
焰生把时焰章挂在记忆果园的入口,徽章在阳光下闪烁,像在告诉所有来访的人:
“别怕被遗忘,因为总有人在记住你;也别怕记住,因为遗忘有时是为了更好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