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生的竹笛刚贴上唇边,北漠苗的镇影刺突然齐齐震颤。那些藏在沙粒里的“蚀影”——透明如蝉翼的怪物,专以旅人“归途记忆”为食——此刻正从记忆果园的沙土层里钻出来,却在笛声响起的瞬间,像被泼了滚油的蛛网,纷纷蜷缩成米粒大小的光斑。
“是《归乡谣》的调子。”木槿蹲在北漠苗旁,指尖抚过结满细霜的叶片,“去年阿古阿爸在鸣沙脊听到这调子,突然喊出‘我家毡房的烟囱是歪的’,你还记得吗?”
焰生点头时,竹笛声突然拐了个弯,混进了老金的驼铃响。那是阿古特意从北漠捎来的驼铃,铜皮上刻着“家”字,此刻正挂在北漠苗的枝桠上,被风一吹,和笛声缠成了麻花。
沙土层里的蚀影光斑突然爆裂,化作无数细小的银粉,落在北漠苗的果实上。那些青绿色的果实瞬间泛起红晕,像被夕阳吻过的脸蛋。
“是阿古阿爸的声音!”木槿突然捂住嘴,果实里传出沙哑却清晰的话:“阿朵,把你焰生哥送的镇影刺收好,以后咱北漠的娃,走再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焰生的笛声顿了顿,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在北漠最后一夜,阿古阿爸攥着他的手说:“蚀影偷不走记挂家的人,就像沙埋不住驼铃的响。”竹笛声越过记忆果园的篱笆,飘进南沼苗的树荫里。那些停在叶片上的“幻音蝶”——翅膀泛着珍珠母光泽的妖怪,最擅长模仿逝者的声音勾人魂魄——此刻突然躁动起来,翅膀拍打的频率乱了章法。
“它们在怕。”风絮举着柳笛,凑到南沼苗的映叶前,“你看映叶上,阿萤阿妹在对它们做鬼脸呢!”
映叶上,穿蓝布衫的小姑娘正举着颗红灵芝,对着镜头歪头笑。这是焰生用南沼苗的“追忆术”定格的画面——将逝者最鲜活的瞬间存进叶脉,幻音蝶再想模仿,就会被叶脉里的“真魂气”灼伤。
石杵扛着锄头从西边走来,裤脚还沾着南沼的红泥:“刚给南沼苗松了土,根须都缠上‘定忆铁’了。”他指的是用打铁边角料锻的小铁环,串在根须上,“这下幻音蝶再想往根里钻,就得被铁环上的‘念想’烫掉翅膀。”
笛声里突然掺进细碎的敲击声,是木槿在用竹针给南沼苗的果实缝布套。她的手指被针扎了下,血珠滴在布套上,竟晕开朵小小的桃花——那是阿萤阿妹生前最爱的花。
“你看!”木槿举着布套,眼里闪着光,“血珠显形了!”
南沼苗的映叶突然剧烈晃动,阿萤阿妹的身影变得格外清晰,连她鬓角别着的野菊都能数清花瓣。幻音蝶们发出凄厉的振翅声,纷纷撞向篱笆,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了。
“这是‘血亲印’。”焰心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捧着个陶瓮,“阿萤托人捎来的阿妹头发,我混在南沼苗的肥料里了。”她倒出点黑色的粉末,撒在根须上,“念想掺进土里,苗才长得牢。”竹笛声顺着风势飘向海边,西陆苗的“听潮果”开始微微震颤。这些藏在浪涛下的妖怪,能吞下旅人对故乡的思念,让人在甲板上迷失方向,最终变成海上的“浮魂”。
“去年那个老渔民,就是被它们吞了记忆,在礁石上待了三个月。”焰生望着听潮果里泛出的蓝光,那是老渔民终于想起“家在东头第三间瓦房”时,果实迸发的“忆光”。
石杵往听潮果旁埋了块新锻的定忆铁,铁块上刻着老渔民的船号:“老伙计说,以后出海就带着这铁,听潮果再敢作妖,就让浪头拍它们。”
笛声突然变得雄浑,像西陆的号子。听潮果里的蓝光越来越亮,映出无数张脸——有在甲板上哭着喊“娘”的少年,有对着罗盘发呆的商人,有把乡愁酿成酒的水手……他们的声音混在一起,竟和笛声融成了新的调子。
“是《归乡谣》的西陆版。”焰心笑着说,“老渔民教的,说以前在船上,想家了就这么唱。”竹笛声在记忆果园里打了个旋,北漠苗的驼铃、南沼苗的蝶翅振、西陆苗的浪涛声,突然齐齐汇入,像无数条溪流奔涌向湖心。
焰生望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明白焰心说的“记忆不是锁链,是桥”——北漠苗的镇影刺扎破蚀影的虚妄,南沼苗的映叶照见逝者的温柔,西陆苗的听潮果托起游子的归帆,而这一切,都系在风息崖的土地上。
木槿抱着刚缝好的布套走来,上面绣着各地的纹样:北漠的驼铃、南沼的蝴蝶、西陆的贝壳,还有风息崖的药罐。“给新结果的记忆果穿上,别让它们冻着。”
石杵敲响了果园中央的铜钟,钟声混着笛声,惊起一群火鸟。它们翅膀上驮着记忆切片,有的是阿古阿爸教阿朵吹笛的身影,有的是阿萤在阿妹坟前摆灵芝的侧脸,有的是老渔民牵着孙子走向瓦房的背影……
“这些切片要送到各地去。”焰心说,“让北漠的娃知道镇影刺能护着他们,南沼的姑娘明白逝者从未走远,西陆的水手记得家的方向。”
焰生的笛声突然拔高,像要刺破云层。北漠的沙、南沼的雨、西陆的浪,在笛声里轻轻应和,化作三个字,飘向更远的地方——“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