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潭坞的水色是极清的,清得能看见水底的卵石和游鱼。但此刻水面上飘着层薄薄的白雾,雾气里裹着细碎的光点,像撒了把星星。铁穗用余烬刃拨开雾团,刃身映出水面下的景象——无数根水草缠成了网,网中央沉着个锈迹斑斑的铜匣,匣身刻着水族的云纹,四角还挂着小小的铃铛,只是被水浸得太久,早就发不出声了。
“就是这儿了。”木棉的鱼尾轻轻拍打着岸边的青石,水洼里映出铜匣的虚影,虚影旁站着位穿蓝布衫的水族女子,正往匣子里塞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信纸上晕开墨痕,“奶奶说的‘水脉之结’,应该就在匣子里。”
石青蹲下身,指尖触到水面,波纹突然荡开,水底的水草网猛地收紧,铜匣被裹得更紧了。“有东西在守着。”他的石链突然绷紧,链节上的符文亮起,“是‘缠水祟’,以水脉怨念为食,最喜欢藏在沉水的旧物里。”
话音刚落,水面“哗啦”炸开朵水花,无数水草像活了般窜出水面,缠向三人。水草的末端长着细小的吸盘,吸在石头上能留下淡绿色的印痕——那是水族的泪渍氧化后形成的酸液。
“小心吸盘!”木棉甩出鱼尾,带起的水花化作冰棱,将水草冻在半空,“被吸到会被拖进水里,缠水祟会钻进你的影子里,让你永远困在它造的幻境里!”
铁穗的余烬刃劈出银辉,斩断的水草落在地上,竟化作一滩滩墨色的水,水迹里浮出模糊的字迹:“为什么不信我?”“潭水快干了……”“他说会带机械族来修堤坝的……”
“是当年水族女子写的信。”木棉看着水迹里的字,眼眶泛红,“奶奶说,这位叫阿湄的先祖,当年爱上了位机械族工匠,说他能造出不漏水的堤坝,可族里人觉得机械族的金属会污染水脉,把她关了起来。她偷偷写了很多信,想寄给工匠,最后都沉进了碧潭。”
石青的石链缠住最粗的那根水草,猛地往岸上拽,水草的另一端浮出水面,露出张由水纹组成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正幽幽地盯着他们:“你们是来抢阿湄的信的?就像当年那个工匠一样,说好了会回来,却再也没出现……”
“他来了。”铁穗突然开口,余烬刃指向水底的铜匣,“你看匣子里的信,最后那封,信封上有机械族的齿轮印。”
缠水祟的水纹脸愣了愣,水草网竟松了些。铁穗趁机跳进潭里,机械臂发出轻微的嗡鸣,抗住水压游向铜匣。水底的能见度很低,只有余烬刃的银辉照亮周围,她看见铜匣的锁扣上缠着根红绳,绳结是她认得的——老槐先生教机械族打的“守诺结”,据说打上这个结,就一定会回来。
“咔哒”一声,锁开了。铁穗把铜匣抱出水面,打开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封信,最上面那封的信封边角磨损严重,背面果然有个小小的齿轮压痕,墨迹已经淡得快要看不清,但能辨认出“等我”两个字。
“他真的来了……”缠水祟的声音带着哭腔,水纹脸渐渐变得透明,“可阿湄没等到……她被族人逼着嫁给了石族的族长,出嫁那天,跳进了碧潭……”
水草网彻底散开,化作无数光点融入潭水,碧潭的雾突然散了,露出清澈的水底——那里沉着具水族女子的骸骨,骸骨的手指上,戴着枚用铜丝弯的戒指,戒指上缠着段红绳,绳结和铜匣上的一样。
石青蹲在岸边,看着骸骨,突然想起爷爷的日记里提过,当年石族族长娶亲那天,新娘在拜堂前消失了,族长疯了似的派人找了三天,最后在碧潭边找到了她的银簪。“原来……是这样。”他的石质指尖轻轻划过骸骨的戒指,“石族和水族的恩怨,不是因为地脉,是因为没说出口的牵挂。”
木棉把信一封封摊开在青石上,阳光晒得信纸渐渐舒展,阿湄的字迹清秀,写着她偷偷藏的机械零件,写着她听来的堤坝设计图,写着她数着日子等工匠回来的心情。最后那封没寄出的信上,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红绳结,旁边写着:“听说机械族的红绳结能把两个人的命系在一起,等你来了,我们也打一个好不好?”
铁穗的机械臂轻轻拂过信纸,突然“嘀”地响了一声,她低头看去,臂甲的屏幕上跳出段代码——是机械族的紧急通讯频率,代码的末尾有串日期,正好是阿湄最后一封信的落款日期。
“他来了,只是没能到这里。”铁穗调出机械族的老档案,屏幕上显出位年轻工匠的影像,他推着辆装满零件的车,车辙印里沾着碧潭的水草,“档案说他在路上遇到了地脉崩塌,为了护住车里的堤坝零件,被埋在了废械渊。他怀里还揣着给阿湄的回信,信里画了个和她一样的红绳结。”
木棉把两封信并在一起,两个歪歪扭扭的红绳结像在互相望着。潭水突然泛起涟漪,骸骨手指上的铜丝戒指“啪”地裂开,里面滚出颗小小的珍珠,珍珠里裹着片机械族的齿轮碎片。
“是‘共生珠’。”木棉捡起珍珠,珍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奶奶说,水族的泪和机械族的金属融在一起,就能长出这种珠,戴在身上,水脉和金属脉就不会互相排斥了。”
铁穗把齿轮碎片嵌进余烬刃的缺口,碎片竟与刃身完美融合,银辉里多了层淡淡的蓝光。石青将珍珠串在红绳上,系在木棉的手腕上:“这样,你以后去机械族的地盘,就不会水土不服了。”
缠水祟彻底消失后,碧潭的水开始流动,水底的卵石间冒出新的水草,游鱼成群结队地游过,阳光透过水面照下来,在水底映出无数红绳结的影子。晚上,三人在碧潭边搭了临时的帐篷。木棉把阿湄的信小心地收进防水袋,石青在生火,铁穗坐在火堆旁,翻看着机械族的老档案,屏幕上工匠的影像停留在他推车的瞬间,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系着的红绳——和老槐先生系的那个“守诺结”一模一样。
“你说,他们要是早点把话说开,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木棉的鱼尾搭在岸边,水珠滴在火堆上,“阿湄不用跳潭,工匠也不用死在半路上。”
石青往火堆里添了块木柴,火星溅起来:“石族的族长后来终身未娶,守了碧潭一辈子,临终前把自己的石心嵌在了潭底,就是为了让潭水永远不干。他大概是在后悔,当年没敢站出来帮阿湄说句话。”
铁穗关掉档案,看着火堆旁的红绳结——那是她白天用阿湄信里的红绳打的,一个“守诺结”,一个“共生结”,两个结缠在一起,像在跳舞。“后悔没用,但记得有用。”她拿起红绳结,系在帐篷的支杆上,“就像这个结,只要有人记得,它们就还活着。”
夜里,铁穗被一阵轻微的响动吵醒。她走出帐篷,看见木棉站在潭边,月光洒在她身上,像披了层银纱。缠水祟消失的地方,浮出朵白色的水莲,花瓣上滚动着水珠,水珠里映出阿湄和工匠的虚影,他们正坐在潭边,一个编水草,一个修零件,笑得像碧潭的水一样清。
“它们终于能在一起了。”木棉轻声说,眼角有泪光,“共生花的花瓣又亮了个光点,你看。”
铁穗抬头,果然见远处的共生花方向,又亮起颗星子般的光。她突然明白,地脉的记忆不是负担,是养分,就像阿湄的信、工匠的零件、族长的石心,最后都化作了碧潭的养分,让水脉长得更壮。
第二天清晨,他们在潭边发现了更多红绳结——大概是缠水祟消散后,藏在水底的执念都化作了结。石青把这些结收集起来,编成条长绳,系在碧潭的老槐树上,风一吹,绳结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无数人在说“我记得”。
离开碧潭坞时,铁穗的余烬刃又亮了些,刃身上的蓝光与银辉交织,劈开晨雾时,竟在雾里划出道水纹般的弧线。石青的石链上多了颗共生珠,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木棉的鱼尾上,那朵银花开得更艳了,鳞片上还沾着碧潭的水,走到哪里,哪里就长出小小的水苔。
“下一站是废械渊。”铁穗看着地脉仪上的光点,屏幕上显示那里的执念能量最强,“档案说,那里埋着机械族最早的工厂,也是……老槐先生年轻时待过的地方。”
石青的石链轻轻晃了晃:“里面肯定有很多故事。”
木棉笑着甩了甩鱼尾,溅起的水花落在两人身上:“那我们就去把它们都找出来,打成最漂亮的红绳结。”
碧潭的水在身后轻轻流淌,老槐树上的红绳结在风中摇曳,每个结里都藏着个未说完的故事,每个故事都在说:别怕,只要有人记得,错过的,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