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花在落星谷地脉心脏的位置扎根后,不过半月,就长得比人高了。花瓣层层叠叠,红得像凝固的血,金蕊里淌着地脉的黏液,花茎缠着圈水纹状的白鳞——那是木棉的鳞片融进去后长出来的。最奇的是花萼处,嵌着块泛着银光的机械碎片,是铁穗上次修补老槐树时,不小心蹭掉的核心晶碎屑。
“它在长骨头呢。”石青蹲在花前,用指尖碰了碰花萼的碎片,碎片竟微微发烫,“你看这纹路,和铁穗的余烬刃缺口一模一样。”
铁穗正用机械臂测量花周围的地脉波动,闻言低头看去,果然见碎片上的划痕与刃口的崩裂处严丝合缝。她心里一动,将余烬刃凑过去,刃尖刚触到碎片,共生花突然剧烈摇晃,花瓣簌簌落下几片,落在地上竟化作细小的红绳结,顺着地脉纹路往远处爬。
“它在找什么?”木棉的鱼尾在旁边的水洼里轻轻拍打着,水洼里的倒影突然扭曲,映出张陌生的脸——那是张苍老的石族面孔,眼眶深陷,手里攥着半截石链,正对着共生花流泪。
石青的石鳍猛地竖了起来:“是……是石族的老族长,我爷爷的师父。他不是在百年前的地脉战争里失踪了吗?”
话音未落,水洼里的影像突然炸开,无数细碎的画面像玻璃碴子般飞溅:有石族工匠用自己的骨头磨地脉石,有水族姑娘抱着濒死的机械族战士往河里跳,有穿工装的老人(铁穗认出那是老槐先生年轻时)把红绳结系在刚发芽的槐树苗上……每个画面里都有人在哭,哭声顺着地脉传到耳边,带着股蚀骨的寒意。
“这不是幻象。”铁穗的地脉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屏幕上的波纹像被什么东西啃过似的,坑坑洼洼,“是‘执念’,有人在通过共生花吸食这些残留的情绪。”
木棉突然指着共生花的根部,那里不知何时爬满了黑色的藤蔓,藤蔓顶端长着张婴儿大小的嘴,正一张一合地吞咽着花瓣落下的红绳结。“是忆魇兽!”她的声音发颤,“奶奶的笔记里写过,这种兽以生灵的执念为食,最喜欢附着在承载记忆的东西上——共生花聚集了太多人的牵挂,成了它的养料!”
忆魇兽的藤蔓突然暴涨,像黑色的蛇缠上共生花的花茎,那些嘴开始发出细碎的笑,笑声里混着各种哭声:“石族的恨、水族的悔、机械族的憾……真香啊……”
石青的石链瞬间甩出,缠住根最粗的藤蔓,却被藤蔓上的倒刺扎穿,黑色的汁液顺着链节渗进来,他的石质皮肤立刻泛起灰斑:“它的汁液能腐蚀地脉石!”
铁穗的余烬刃劈向藤蔓,刃身与藤蔓碰撞的地方冒出黑烟,藤蔓却没断,反而顺着刃身往上爬,试图缠绕她的机械臂:“它不怕普通的地脉能量!”
木棉急得用鱼尾拍打地面,水洼里的影像突然清晰起来,映出忆魇兽的本体——那是团凝聚的黑雾,黑雾里漂浮着无数只眼睛,每只眼睛里都藏着段被执念困住的记忆。“它的核心在黑雾最深处!”她指着影像中最暗的那团,“奶奶说,忆魇兽最怕‘释然的眼泪’,要让记忆里的人放下执念,它才会失去养料!”
“怎么让百年前的人放下?”石青的石链被腐蚀得越来越短,他看着水洼里老族长流泪的脸,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攥在手里的半块地脉石——那石头的纹路,和共生花的根须一模一样,“我知道了!石族的执念,在‘承认’!”
他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胸口那道被自己划伤的疤,疤上的红绳结正泛着微光:“老族长当年不是失踪了,是为了修补地脉裂缝,把自己的石心嵌进了落星谷!爷爷恨了他一辈子,觉得他背叛了石族,可他不知道……”
石青的声音哽咽起来,他举起石链,将自己的血(石族的血是金色的地脉黏液)滴在共生花的根须上:“爷爷,你看!老族长用石心养了百年的地脉,现在开出了花!石族不是靠硬撑着才没灭绝,是靠有人愿意把自己变成肥料!”
血滴渗入根须的瞬间,水洼里老族长的影像突然笑了,他手里的石链“啪”地断开,化作金色的光流进共生花里。缠住花茎的藤蔓发出凄厉的尖叫,竟开始枯萎。
“水族的执念,在‘原谅’!”木棉突然跳进旁边的水洼,鱼尾拍起的水花溅在共生花上,水洼里映出位水族女子的影像——那是她奶奶的师父,当年为了救机械族战士,被族人驱逐。“奶奶说您不是叛徒!您是想告诉我们,水脉和金属能融在一起!”
水花落在花瓣上,化作银白色的光,藤蔓又枯萎了大半。
铁穗看着水洼里老槐先生系红绳结的影像,突然将余烬刃插进共生花旁边的土地,刃口的缺口对着地脉深处:“机械族的执念,在‘记得’。”她想起铁球姐姐消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红绳结的意义,不是守住现在,是让后来人知道为什么守”,“老槐先生,您系的结我们接住了,以后会有人继续往下系”。
余烬刃的银辉与共生花的金光交织,最后一段藤蔓彻底化作黑烟,忆魇兽发出声不甘的嘶吼,黑雾渐渐散去,露出颗透明的晶体,晶体里包裹着片红绳结的碎片——那是老槐先生当年系在槐树苗上的那根。忆魇兽消失后,共生花长得更快了,花瓣上开始浮现出细小的纹路,像幅展开的地图。铁穗把地脉仪的探头贴在花瓣上,屏幕上立刻显示出密密麻麻的光点,每个光点旁都标着名字:“蚀铁窟·石族遗骨”“碧潭坞·水族祭坛”“废械渊·机械族残骸”……
“是地脉的记忆节点。”石青用石粉在地上拓印花瓣的纹路,“每个光点都藏着段没解开的执念,忆魇兽虽然被赶走了,但这些执念还在,迟早会引来新的怪物。”
木棉的鱼尾在水洼里划着圈,水洼映出的影像不再是哭脸,而是各种红绳结:“奶奶的笔记里说,地脉是活的,它会把最痛的记忆藏在最深处,等着有人帮它解开。”
铁穗收起地脉仪,刃尖敲了敲共生花的花萼:“那我们就去解开。从最近的蚀铁窟开始。”
蚀铁窟在落星谷以西,是座废弃的石矿,传说百年前石族和机械族曾在这里爆发过战争,石族的工匠用自己的骨头炼制地脉石,机械族的战士用金属躯体堵住矿洞裂缝,最后两族几乎同归于尽。
三人赶到时,矿洞口的岩壁上布满了抓痕,地脉仪显示这里的执念能量比落星谷强十倍。石青的石鳍刚触到岩壁,就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像有人在打铁,又像有人在凿石头。
“是石族的锻骨声。”石青的脸色凝重,“爷爷说,石族工匠炼制地脉石时,会用自己的骨头当燃料,每敲一下,就离死亡近一步。”
铁穗用余烬刃劈开矿洞的石门,里面弥漫着铁锈味和石腥味,地上散落着半截石链和生锈的齿轮,最深处有个巨大的熔炉,熔炉里的火还没熄灭,火光照着岩壁上的刻字——“石心融铁,百炼为脉”。
熔炉旁跪着个石族老者的虚影,正用石锤敲打块通红的地脉石,他的手臂已经化作石头,每敲一下,就有块碎石掉进熔炉。虚影的旁边,站着个机械族战士的虚影,正把自己的金属臂拆下来,扔进熔炉当燃料。
“他们在炼制‘共生石’。”铁穗认出熔炉里的石头与共生花的根须材质相同,“是想把石脉和金属脉融在一起,修补地脉裂缝。”
石青的石链突然自动飞出,缠上老者的虚影,虚影的石锤顿了顿,转过头来,眼眶里淌着金色的泪:“石族的孩子,你能告诉他们吗?我们不是在打仗,是在补天。”
木棉的水洼映出矿洞外的景象:石族和机械族的族人正举着武器冲过来,他们以为老者在毁掉石族的根基,以为机械族在偷地脉石。“他们误会了!”她急得跺脚,水花溅在虚影上,老者的石臂突然崩裂,熔炉里的地脉石“啪”地裂开。
“来不及了……”老者的虚影开始透明,“告诉后来人,石心和铁骨能长在一起,就像红绳结的两股绳……”
铁穗突然解下腕间的疤结,将红绳缠在熔炉的把手上,石青和木棉也解下自己的红绳,三根红绳在把手上打了个新结——石青的平结稳住绳根,木棉的水草结缠绕绳身,铁穗的新叶结系在绳尾,正对着熔炉里的地脉石。
红绳结接触到地脉石的瞬间,裂开的石头竟开始愈合,老者和机械族战士的虚影相视一笑,化作金红色的光流进石头里。岩壁上的刻字突然亮起,与共生花花瓣的纹路对接,形成条新的地脉通道。
“原来如此。”铁穗看着屏幕上亮起的光点,“每个记忆节点解开,地脉就会连通一段,等所有节点都解开,或许……”
“或许地脉就能真正活过来。”石青的石鳍泛着金光,他摸着岩壁上的刻字,“爷爷要是能看到这个,就不会恨老族长了。”
木棉的水洼里映出张新的地图,下一个光点在碧潭坞:“那里有段水族和木族的故事,奶奶说,当年两族为了争夺水源,把碧潭的水脉堵死了。”
三人走出蚀铁窟时,夕阳正落在共生花上,花瓣的地图又亮了几个光点。铁穗的余烬刃缺口处,多了层金色的纹路,石青的石鳍长出片新的鳞甲,木棉的鱼尾白痕处,开出了朵小小的银花。
“下一站,碧潭坞。”铁穗挥了挥刃,银辉劈开暮色,“让那些被遗忘的故事,都变成红绳结的新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