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环的震颤带着细碎的暖意,顺着石牙的指尖往上爬,像有只温驯的小兽钻进了心里。他低头时,正看见环上的印记们突然亮了起来——小张的竹篾纹泛起浅黄,老李的酒坛印透出琥珀色,阿影的星芒闪着银蓝,王大叔家小孙女的槐花绣片浮起粉白……七种光流在环面游走,最后在地面拼出个发光的圆,把每个人的影子都圈在了里面。
“像个灯笼。”小张蹲在地上,用手指戳了戳光圆的边缘,指尖泛起一层细闪,“比我娘扎的灯笼还亮。”他转头时,鼻尖差点撞上石牙的膝盖,慌忙往后缩了缩,脸颊通红,“石牙哥,你说……忆魂花会不会也长这样?”
石牙没说话,只是摸了摸铁环。环上的同心纹正在发烫,像是在回应小张的话。他想起出门前娘往他背包里塞的布包,打开一看,是用槐花布缝的小锦囊,里面装着七片晒干的槐树叶,每片叶子上都用红线绣着一个字,合起来正是“平安顺遂,共赴前路”。
“走了。”石牙把锦囊系在铁环上,起身时,光圆跟着他的动作往上浮了浮,像粘在环底的小月亮,“再晚,伊芙该以为我们怯场了。”
黑森林的瘴气比想象中更浓,青灰色的雾气像化不开的墨,钻进鼻腔时带着铁锈味。小张的竹篾派上了用场,他编的滤网套在口鼻上,过滤掉不少浊气,只是说话时瓮声瓮气的:“阿影哥,你的星星果能不能再亮点儿?我快看不清脚下的坑了。”
阿影把星星果串成的链子举得更高些,淡金色的光芒刺破雾气,照亮了前方盘根错节的树根。“小心点,这些根须会动。”他话音刚落,石牙脚边的树根突然往上翘,像条小蛇似的缠了过来。石牙反应极快,老凿子出鞘,“噌”地劈断根须,断面渗出乳白色的汁液,落地时“滋滋”冒起白烟。
“是腐心藤。”阿影的声音绷紧了,“它的汁液能腐蚀布料,别碰。”他解下星星果链,往石牙背包上一挂,“这样能挡一会儿。”
老李扛着酒坛走在最后,时不时往地上洒点酒。酒液落地时会燃起浅蓝色的小火苗,把藏在雾气里的腐心藤烧得缩回去。“当年我跟你王大叔闯这片林子,就靠这法子保命。”他往石牙手里塞了个酒葫芦,“喝口暖暖,这瘴气伤肺。”
石牙抿了口酒,辛辣的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小张“哎呀”一声。回头一看,小张的裤脚被腐心藤勾住了,正往下渗白汁。阿影眼疾手快,扯下腰间的星芒刃割断藤条,同时把星星果链往小张腿上一缠,光芒闪过,白汁立刻凝固成块,不再腐蚀布料。
“谢、谢谢阿影哥……”小张的脸比星芒刃还亮,手忙脚乱地把割断的藤条捡起来,塞进竹篮里,“回去给我娘看看,她说过腐心藤的汁能做染料……”
石牙看着他小心翼翼护着竹篮的样子,突然想起小时候。那时他总跟着爹去山里采药,爹的背篓里永远装着他捡的“宝贝”——带花纹的石头、会发光的草叶、甚至还有蜕了一半的蛇皮。爹从不说他瞎折腾,只是每次回家前,都会把背篓里的“宝贝”仔细包好,说“咱牙牙捡的都是好东西”。
“前面有光。”阿影突然停住脚步,星芒刃指向雾气深处。那里确实有团柔和的粉光,不像星星果的金,也不像铁环的暖,倒像姑娘们用的胭脂,晕在雾里,看得人心里发软。
走近了才发现,发光的正是忆魂花。它长在一块青石板上,花瓣层层叠叠,像朵半开的牡丹,粉光就是从花瓣缝隙里淌出来的。更奇的是,花瓣上竟映着画面——小张正蹲在自家院子里,娘坐在竹椅上教他编竹篾,阳光落在娘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金;画面一转,是老李和王大叔在酒坊里抬酒缸,两人喊着号子,汗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里都飘着酒香;再往后,是阿影在星空下练剑,妹妹举着灯笼站在廊下,嘴里喊着“哥,娘煮了糖水”……
“它在照咱们的念想。”小张的声音发颤,滤网都挡不住哭腔,“你看,我娘的手……那时候还没这么多茧子。”
石牙的目光落在最边缘的花瓣上。那里映着他小时候的样子,正趴在爹的工具箱上,看爹给铁环刻花纹。爹的手很大,握着他的小手一起捏刻刀,木屑落在两人的衣襟上,像撒了把雪。突然,画面里的爹抬头笑了,跟石牙记忆里的样子分毫不差:“等这环刻好了,就给咱牙牙当护身符,以后闯江湖,啥妖魔鬼怪都不怕。”
“爹……”石牙的喉结动了动,老凿子在掌心硌出红痕。他往前走了两步,想摸摸花瓣上的画面,指尖刚要碰到,忆魂花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粉光里的画面瞬间碎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搅乱了。
“小心!”阿影猛地把石牙往后拽,星芒刃同时出鞘,劈向石牙身后——那里的瘴气突然变黑,钻出一条水桶粗的蛇尾,鳞片上沾着墨绿色的黏液,正是伊芙提过的“蚀骨蟒”,以吞噬生灵的记忆为生。
蚀骨蟒的速度极快,蛇头冲破雾气时,嘴里还叼着半片腐心藤。老李反应极快,把酒坛往地上一摔,酒液泼在蛇身上,同时点燃火折子,“轰”的一声,蓝色火焰瞬间裹住蛇身。“小张!带石牙去摘花!”他吼着,又从背包里掏出个酒坛,显然是早就备着的。
阿影的星芒刃与蛇尾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声。“石牙!快!忆魂花快被瘴气污染了!”他的胳膊被蛇尾扫中,袖子瞬间被黏液腐蚀出个大洞,却咬着牙没后退。
石牙看着老李和阿影被蛇缠住,看着小张举着竹篾网往蛇头上罩,看着铁环上的光圆突然炸开,七种光芒分别缠向每个人的手腕——小张的光带挡住了飞溅的黏液,阿影的光带修复了星芒刃的缺口,老李的光带让酒火燃得更旺……
“爹说过,铁环要护着大家。”石牙握紧老凿子,转身冲向忆魂花。蚀骨蟒察觉到他的意图,猛地挣脱老李的牵制,蛇头转向他,毒信子几乎要舔到他的脸颊。
就在这时,铁环上的同心纹突然亮起,光圆瞬间扩大,把所有人都护在里面。蚀骨蟒的毒信子碰到光圆时,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蛇身剧烈扭动起来。石牙趁机扑到青石板前,指尖终于触到了忆魂花的花瓣。
花瓣上的画面突然重新凝聚,比刚才更清晰——爹在刻铁环,娘在旁边缝锦囊,小张的娘在晒竹篾,阿影的妹妹在给灯笼描花纹……所有画面的边缘,都围着一圈淡淡的光,正是铁环光圆的颜色。
“原来……”石牙轻声说,终于明白伊芙说的“家之圆”是什么意思。不是某个人的记忆,而是所有人的念想缠在一起,像铁环上的印记,少了谁,都拼不成完整的圆。
他小心地摘下忆魂花,花瓣离开青石板的瞬间,光圆突然收紧,变成枚发光的印记,印在花心上。蚀骨蟒见花被摘走,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转身钻进瘴气里消失了。
老李瘫坐在地上,胳膊上的灼伤滋滋冒烟,却咧着嘴笑:“成了?”
石牙举起忆魂花,花心的光圆在雾里亮得像颗小太阳:“成了。”
小张凑过来,戳了戳花心的光圆,突然“呀”了一声:“石牙哥你看!花心里有我们所有人的影子!”
石牙低头,果然,光圆里浮着七个小小的人影,正手拉手转圈,像在庆祝。他把忆魂花放进槐花锦囊里,抬头时,看见铁环上的同心纹与花心的光圆同时闪烁,像是在遥遥呼应。
“走吧,”石牙往森林外走,铁环的光圆在他身后跟着,“该让伊芙看看,我们的家,经得起考验。”
老李和阿影互相搀扶着跟上,小张哼起了娘教的童谣,调子歪歪扭扭,却把瘴气都染得温柔了些。雾气渐渐散开,露出天上的月亮,像枚被擦亮的银币,照着他们的脚印连成串,通向林子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