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娘的....”
“父皇!”
朱标按住暴怒的老朱,“趁着老国公还有口气,让他见见家里人,跟儿孙们说句话吧!”
噗通!
老朱颓然的坐在凳子上,好似老了许多一般,无力的摆手。
~~
“呃呃呃...”
似乎是人参的作用,许久之后徐达再次艰难的睁开眼。
“父亲!”
“老爷.....”
徐达的枯瘦的手动了动,长子徐允恭跪着上前,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泣不成声,“爹!”
“你...”
徐达看着儿子,面上挤出几分笑,“不是...做官的料....回家做个....富家翁吧!”
“照顾好弟弟...妹妹.....”
“不要与人纷争...不要贪恋钱财....”
“家中的侍妾丫鬟,多给钱财遣散...”
“回老家之后多做好事善事....”
“遇事不决...去找.....”
说着,徐达的身子猛的一僵。
“去找....”
“爹?”徐允恭大声哭喊。
老朱噌的起身,身子摇晃两下,看向床榻。
只见陪伴自己一生的老伙计,已是双眼紧闭,刹那之间跟他阴阳永隔。
“爹呀!”
“老爷呀!”
屋内,瞬间响起撕心裂肺的声音。
“父皇!”
朱标上前搀扶老朱,“咱们先外边去吧,该徐家的儿孙们,给老公换衣服了!”
老朱心中一片茫然,被儿子扶着下意识的朝外走。
无限明媚的春光,正在天地之间默默的展现。
院落之外,鲜花盛开。
几只燕子,惬意的在房檐下的燕窝之中,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这不是该死人的天儿呀!”
老朱口中喃喃,忽忍不住回头,看着正被儿孙们围着,褪去衣裳的徐达。
“这不是该死人的天儿呀!”
“咋就这么突然?”
老朱又是怔怔的说了两句,然后他用力的在脑中,往死里回忆.....
他想把几十年前,这几十年中,这位老伙计从少年到老年的面容都回想起来。
想想他一次回家募兵,徐达带着二十多个同乡前来。
想想第一次元军围城,他和徐达拼死冲杀。
想想他脱离郭子兴自立门户时,徐达第一个爬上滁州的城头。
想想....
可是,任凭他怎么使劲的想,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脑子中只有一片混沌,一片嘈杂。
“他咋就这么走了?”
老朱低着头,步伐蹒跚的朝外走去,忽的他又停住脚步,看向朱标。
“不对呀!”
“您老说哪不对?”
“不对不对!”老朱摇头,“他...他临走了,没跟咱说啥呀!他没跟咱说啥呀?他咋不跟咱交代点啥?”
“他应该说....”
老朱低声道,“他跟着咱一辈子,从乡野之夫到世袭的公爵!他应该说点啥呀?”
许多事,他想不起来。
可他觉得,徐达应该不会忘。
对于他们二人而言,最后的分别之前,徐达不应该是忆往昔吗?
不应该是拉着他的手,跟其他那些走在前边的老伙计一样,跟他说.....要是有下辈子,再跟着他吗?
可是,徐达却什么都没说呀!
该说的,一句都没说呀!
~
“外公!”
陡然,一声清脆的童声,打破了老朱心中的迷惘。
就见小小的朱高炽,咕噜一声摔在了门槛上,不顾脸上都擦破皮了,带着血痕,大哭着冲进院子,似乎没看见老朱和朱标。
噗通跪在房门前,“外公啊!外公...高炽来了!呜呜呜,外公!”
“爹的身子还热着!”
屋里徐达的儿子大喊,“快让外甥进来摸摸....”
闻言,老朱愕然回头。
就见朱高炽被人抱着进了屋,依稀可见,朱高炽一边哭着,一边把胖乎乎的小手,放在徐达的脸颊上,小心的摩挲着。
“外公,外公...”
“你骗人,你说要带我去钓鱼呢...”
“姥爷姥爷...你说等过年带我放炮呢...”
“姥爷....呜呜呜!”
~
屋外,老朱静静的看着。
“这孩子...”
他低下头,转身朝外走,“跟他外公倒是挺...好!”
朱标搀着老朱,回道,“高炽性子仁厚...”
“就是不知咱死的时候,他会不会也这么哭!”
闻言,朱标身子一顿,苦笑道,“爹,他是个孩子!”
“徐天德好人缘!”
老朱又低声说了一句。
随即,就见眼前十数名头发半白的开国勋臣武将们,都跪在院外,好似死了爹一样,口中大哭,“大帅呀!大帅.....”
哭声之中,老朱忽然站直了身子,目光一个个的看过去。
这些人虽不是开国的爵臣勋贵,可也是军中的中流砥柱。
他看到了跟徐达大破张士诚,冲进苏州城的江西都指挥使刁国宝,沧州卫指挥使王均用,大同总兵王虎子....
当年,王均用跟着徐达,用铁骑冲了张士诚的防线。刁国宝和王虎子,生擒了张士诚的亲弟弟张士德....
另外,老朱还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广武卫指挥使刘义,永平卫指挥佥事赵瑞。
燕山右卫指挥同知冯生,杭州卫指挥使施文。
江阴卫同知徐义,凉州卫指挥佥事刘林.....
“大帅呀!”
“大帅...”
“大帅您怎么就弃我等不顾啦!”
“大帅,昨儿咱们还说,翌日北征,必破哈密呀....”
耳中听着这些开国将领们歇斯底里的哭喊,老朱的心中竟然突然之间,升起一股别样的情绪出来。
“他们都是咱的兵呀!”
老朱心中暗道,“天德,你不是带着一万多人投奔咱的邓舍儿...不是麾下一群了绿林强盗的常黑厮...”
“也不是出身豪强的冯家哥俩...”
“更不是那些巢湖水匪...”
“你是咱募来兵呀!”
“怎么?这么多人.......原来竟有这么多人,愿意追随你呀!”
猛的,他的脑海之中,又想起徐达临终时跟他说的话来。
“刘亨,郑亨,孟善.....”
“这些人都是开国武将之后,这些年都是你提携着,在军中独当一面!”
“哈,不知不觉的,你门下的人比邓小舍比冯家哥俩可多多了!”
朱标在旁,似乎感受到了老朱情绪的变化。
低声道,“父皇,老国公去了,该想想如何给他身后殊荣了!”
“殊荣?”
老朱脚步微顿,“对对,他走了,要给殊荣!”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那些哭得稀里哗啦的武将们,“给!天德跟了咱一辈子,咱不吝王爵!”
“爹!”
这时候,朱标又道,“老国公临去的时候,好似放不下....”
“对对对,他的儿孙们,咱也要照应,他跟了咱一辈子!”
“儿子说的是!”
朱标沉吟片刻,“老国公放不下的,是二丫头!他提了二丫头的名字!”
老朱再次转头,目光深邃的看向朱标。
“二丫头跟他有啥关系?”老朱开口道,“二丫头是咱家的...亲戚!”
“师徒一场!”
朱标叹口气,“情若父子!”
说着,他衡量片刻,“不若让二丫头回京奔丧?”
老朱朝前走几步,忽松开了朱标的手,“那要不要让你四弟也回来?”
“也是应当的....”
“那要不要你二弟三弟也回来?”
“那要不要老十三和老二十二两个娃娃,给他这个未来的岳父,也披麻戴孝?”
闻言,朱标身子一愣。
他似乎听出来些什么,但似乎又有些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