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陈孝祖一直都知道,拓跋健常喝的酒有问题。
而他何以得知?答案不言而喻。
李云从将其抓入狱中,严加审问,但陈孝祖不肯承认他谋害过拓跋健,加上李云从并未找到永昌王喝过的酒,没有直接证据,遂将投其入狱之事,故意透露给李顺,看他有何反应。
这一忙,便至亥时。
现下,李云从将所有事都串了起来。
陈孝祖不知因何故,对拓跋健暗下杀手。他先在酒中下慢性毒,当毒性积攒数月之后,陈孝祖又对其下曼陀罗花毒,使二者混合。
在追查“柔然厉鬼”之时,拓跋健神情恍惚,方才失足跌下山崖。
自然,若此事真乃陈孝祖所为,纵然拓跋健不涉此事,陈孝祖也会择机下曼陀罗花,置拓跋健于死地。
一早,李云从就不信陈孝祖的说辞——纠缠拓跋健的厉鬼是郁久闾于陟斤,故而,从那时起,李云从便遣人紧盯陈孝祖,这才发现诸多疑点。
李云从睇向李云洲:“你是如何发现,永昌王身上有曼陀罗花毒的?”
如果此节未明,陈孝祖作案的手段亦未明。
这李云洲先是拿乔,现下索性一口道出:“给永昌王验尸时,我在他裲档上发现有曼陀罗花汁。这种汁液很顽固,一时半会儿散不去味道。”(1)
听罢,李云从大惑不解:“你若当时便提及此事,对此案有帮助。”
“查凶手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李云洲嗤笑一声,“今日,我与你说及曼陀罗花、金屑酒,无非是因阿姊的情面。”
几日前,是拓跋健的生忌,拓跋月亲自去永昌王府看望霍晴岚,二人都泣不成声。
此事,李云从、李云洲皆知。
“你阿姊的情面比我大。”李云从淡淡一笑,“但多谢你给我提供的线索。”
李云洲盯着他阿干:“你可以审问陈孝祖了,需要我帮你么?”
李云从摆首:“阿奴方才也说,这是我的事。若我得到偌多线索,还审不出来,我这个都官尚书,也不用当了。”
“无妨,你不是还当着暗卫么?”李云洲语带揶揄。
此言听得李云从心中暗叹,李云洲总是说话带刺。不过,今日他来回奔忙,已然倦极,已无精力与他多说。
两日后,李云从将陈孝祖的口供呈给皇帝。
陈孝祖招供称:当年,永昌王虽饶恕了陈孝祖盗窃军备的罪行,但为示恩威,对其罚俸三年。因此,陈孝祖对永昌王生了恨心。近一年来,高平公李顺找到他,问他是否愿与之合作,置永昌王于死地。陈孝祖起初还不敢应,但时日一长,就动了邪心,终于答应了高平公。
不过,永昌王素来警心重,武功也高,很难对他下手。故此,陈孝祖、李顺才定下周密计划。
先在永昌王常喝的酒中,加上微量的水银、雄黄、雌黄、砒黄。待他饮用数月后,李顺再在定州炮制所谓“恶鬼杀人”的谣言。此时,陈孝祖便撺掇永昌王去除恶鬼。
到了定州,永昌王寻了两日,得闻那恶鬼在当地一座山岭出现,便带着陈孝祖等人前去抓鬼。在去山岭的路上,陈孝祖在永昌王的香囊上涂抹了曼陀罗花汁。永昌王身体中了微毒,再闻到曼陀罗花香,一时产生严重幻觉。陈孝祖趁其与旁人不觉,在永昌王背上推了一把。
听得这番供状,皇帝气得七窍生烟,先骂陈孝祖恩将仇报,又问李云从,陈孝祖是否胡乱攀咬。
李云从禀道:“若非已查清此事,臣不敢来报。”
说着,李云从便将所搜罗的证据一一呈上。
待拓跋焘看完,李云从才发话:“高平公多年来收受沮渠氏的贿赂,作‘凉州无水草’之妄言,险些误了西征大事。至尊宽谅,并对其委以重任,对河西群臣论资排辈,赐以爵位。但他仍然死性不改,在安排品第等次之时受贿徇私。这是臣从几位河西旧臣口中取得的证据。”(2)
闻言,拓跋焘微一沉吟:“关于昙无嗔之事,你且从头细细道来,莫要遗漏半分。”
李云从恭然应答:“昔年,至尊您曾下令,命河西王沮渠蒙逊将高僧昙无谶护送至平城。待高平公李顺回返平城,却言昙无嗔大师竟已圆寂西归。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昙无嗔并未圆寂,而是为河西王所杀。而李顺,因收受了河西王的重金贿赂,竟为其罪行百般遮掩,欺瞒陛下。”
拓跋焘垂首看了看证据,道:“作证的,是你派往高平公府的暗卫。”
“暗卫在府中窥伺多日,与高平公极为亲厚。有一次,高平公喝醉了酒,无意间说出此事。”
听得此事,拓跋焘冷笑连连,却不置一词。
逾时,他才问李云从:“说回到李顺勾结陈孝祖,暗害永昌王一事,证据何在?”
“此事牵扯到多年前,长宁公主被人陷害一事。”
“哦?”
“彼时,长宁公主的胞兄谋逆,但长宁公主性情端重,与之大相迥异,是以先帝并未因之牵连于长宁公主。
“但不久之后,市井中便传出流言蜚语,说长宁公主既是清河王的孪生妹妹,想必与之一般凶悍。
“旋后,一些朝臣便对长宁公主群起攻之,说先帝即位时,曾遇白红贯日之天象,是因长宁公主。”
说及当年之事,拓跋焘叹道:“先皇仁慈,到底只是褫夺了长宁公主的封号罢了,还给她留足了财物。”
他又不神色不耐地看向李云从,似乎怪他弯子绕得太大。
李云从却仍不疾不徐,缓缓道来:“先帝宅心仁厚,但长宁公主的遭遇实在不幸。长宁公主与达奚伍和离之后,某一晚被一群不明身份的窃贼窃了财物……”
“竟有此事?”拓跋焘皱着眉,打断李云从的话,“朕还道,长宁是因挥霍无度,才沦落为织女。”
“承蒙至尊信重,长宁公主重新回到公主府。但在武威公主下降之后,公主府中膳房发生了一次火灾,所幸火势很快被扑灭。”
“此事,朕有所耳闻,是因一盏灯烛被老鼠打倒所致。”
李云从:“并非如此。其实,这所有的事,都是因一个女人的嫉心而起。”
(1)“裲档”是一种内衣。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由前朝的心衣发展而来,男女皆可用。后也可外穿。
(2)史实为:凉州人徐桀告发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