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黎阳城外的战场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尸骸枕藉,断戟残旗斜插在泥泞的血土中,乌鸦在空中盘旋,发出不祥的啼鸣。城头上,劫后余生的瓦岗士兵们或坐或躺,脸上混杂着疲惫、麻木和一丝侥幸。
城门缓缓开启,李神通在一众盔明甲亮的唐军将领簇拥下,策马入城。他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城墙和形容憔悴的守军,脸上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反而带着一丝审视与威严。
“徐将军,赵将军,单将军,辛苦了。”李神通在马上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本王接到求援,即刻点兵来救,幸而未迟。”
徐世积连忙带着赵云飞、单雄信上前见礼:“多谢李王爷及时来援,解黎阳之围!此恩,我瓦岗营上下,没齿难忘!”
单雄信虽然性子粗豪,但也知道形势比人强,跟着拱了拱手,只是脸上没啥笑容。
李神通摆了摆手:“分内之事。如今黎阳已安,但窦建德主力未损,恐其卷土重来。徐将军,赵将军,你二人随我至行辕,商议下一步军务。单将军,烦请你协助本王麾下将领,清点战果,肃清残敌。”
这是要支开单雄信,单独与徐、赵谈话了。单雄信眉头一皱,想要说什么,却被徐世积用眼神制止。
“末将领命!”单雄信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转身大步离开,显然心中不快。
赵云飞与徐世积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两人默默跟上李神通,来到了临时设于原黎阳府衙的行辕。
屏退左右后,李神通坐在主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首先落在徐世积身上:“徐将军,黎阳一战,你调度有方,将士用命,守住城池,功不可没。本王已具表上奏长安,为将军及瓦岗营诸将请功。”
徐世积躬身:“此乃末将本分,不敢居功。”
李神通点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不过,本王在来的路上,听到一些风声……据说,黎阳城内,近日有前朝藏宝的传闻流出,引得人心浮动,甚至险些酿成内乱?不知徐将军可知此事?”
来了!赵云飞心中凛然。李神通的消息果然灵通!而且直接点明“前朝藏宝”,而非他放出的“杨素军资”,显然知道的比外界更多!
徐世积面色不变,沉稳答道:“回王爷,确有一些无稽流言,乃敌军细作为扰乱我军心所散播。末将已下令严禁传播,并处置了几个煽风点火之徒。”
“哦?只是流言吗?”李神通目光如炬,看向赵云飞,“赵将军,本王听闻,是你部下最先发现的线索?还端掉了一个城内奸细的窝点,缴获了不少东西?”
压力给到了赵云飞这边。
赵云飞心念电转,知道完全否认已不可能,只能半真半假地答道:“王爷明鉴。末将确实在清剿城内‘夜枭’细作时,发现了一处隐秘据点,缴获了一些军械和往来文书。至于藏宝之说,文书之中虽有提及,但语焉不详,虚无缥缈,末将以为,此乃‘夜枭’故意留下的诱饵,意在引我等上钩,并未采信。”
他绝口不提那黑色令牌和“钥匙”之事。
“夜枭?”李神通眼中精光一闪,“可是江都那边的?”
“根据文书推断,八九不离十。”赵云飞点头。
李神通沉吟片刻,忽然叹了口气:“江都杨广,倒行逆施,如今困守孤城,犹不自省,竟还派这些宵小之辈四处兴风作浪,真是……唉。”他似乎对“夜枭”的存在并不意外。
“王爷,”徐世积适时开口,将话题引回正轨,“如今窦建德虽暂退,但其势犹在。不知王爷对接下来的战局,有何方略?我瓦岗营又当如何自处?”
李神通收敛神色,正容道:“窦建德新败,士气受挫,但其根基深厚,不可小觑。陛下之意,是希望瓦岗营能继续驻守黎阳,牵制窦建德侧翼。本王大军则会驻扎在相州一带,与你部互为犄角。待时机成熟,再图进取。”
他顿了顿,看着徐世积和赵云飞,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至于瓦岗营……经此一役,伤亡不小,亟需休整补充。本王意欲从河东调拨一批粮草军械,并派遣部分军官,协助徐将军整训部队,以期早日恢复战力,更好地为大唐效力。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派遣军官,协助整训?这分明是要逐步渗透、掌控瓦岗营的兵权!
徐世积和赵云飞心中都是一沉。果然,寄人篱下,终究难逃被吞并、消化的一天。
徐世积沉默片刻,缓缓道:“王爷体恤,末将感激。只是……瓦岗营弟兄们新附不久,骤然引入太多陌生将领,恐引起不必要的纷扰。可否容末将先行内部整顿,待稳定后,再请王爷派人指导?”
这是委婉的拒绝。
李神通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冷了几分:“徐将军是担心本王派来的人,指挥不动瓦岗的骄兵悍将?”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张。
就在这时,一名李神通的亲兵匆匆入内,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神通脸色微变,挥了挥手让亲兵退下,然后看向徐世积和赵云飞,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看来,有人比我们更着急。刚得到消息,王世充在洛阳大肆封赏部下,并扬言要趁河北战事正酣,再次西进,夺取潼关,威胁长安。”
王世充也要动了?!
这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如果王世充真的西进,李唐的战略重心必然西移,那么留在河北前线牵制窦建德的瓦岗营,处境将更加艰难,甚至可能成为弃子!
徐世积和赵云飞的脸色都变得无比难看。
李神通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缓缓站起身:“局势纷乱如此,更需要我等同心协力。徐将军,赵将军,瓦岗营的整补事宜,还望二位以大局为重,早做决断。本王军务繁忙,就不多留了。”
说完,他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开了行辕。
留下徐世积和赵云飞,相对无言,心情沉重如同压上了千斤巨石。
“先是窦建德,现在又是王世充……李神通还要趁机夺权……”徐世积苦笑着摇头,“云飞,我们这黎阳,真成了风暴眼,四方皆敌啊。”
赵云飞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以及远处唐军营地的点点灯火,忽然道:“徐大哥,李神通想要兵权,未必是坏事。”
“嗯?”徐世积一愣。
“他若直接动手吞并,我们毫无办法。但他既然还想用‘协助整训’的名义,就说明他暂时还不想撕破脸,或者说,他也有所顾忌。”赵云飞分析道,“我们可以答应他,但必须争取时间,并且……在整训中,掌握主动。”
“你的意思是?”
“他派军官来,我们可以‘虚心接受’,但基层的队正、旅帅,必须是我们的人。他给的粮草军械,我们照单全收,用来扩充实力。同时……”赵云飞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们必须尽快搞清楚那‘钥匙’和‘秘藏’的真相!这是我们能否破局,甚至反客为主的关键!”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枚黑色令牌背后隐藏的秘密,或许能在这死局中,劈开一条生路!
“秘藏……”徐世积沉吟着,“孙德海临死前说,真正的‘烛龙’我们猜不到……会不会,就在李神通派来的人当中?”
赵云飞心中一震!这并非没有可能!“夜枭”能渗透瓦岗,自然也能渗透李唐!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加快动作了。”赵云飞下定决心,“徐大哥,整训之事,你来周旋。追查‘钥匙’和内鬼的事,交给我。”
是夜,赵云飞回到自己的寝帐。他没有点灯,在黑暗中默默坐了很久,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贴身藏好的黑色令牌,就着从帐帘缝隙透入的微弱月光,仔细端详。
令牌上的扭曲云纹在月光下似乎活了过来,缓缓流动,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气息。他尝试着将内力注入其中,令牌毫无反应。又试着滴血,血液顺着纹路滑落,并未被吸收。
这“钥匙”,到底该如何使用?它要开启的,又是什么?
他想起那些绢帛上提到的“龙脉”、“气运”,难道这并非实物宝藏,而是某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就在他凝神思索,心神几乎完全沉浸在那令牌诡异的纹路中时,异变发生了!
他怀中的令牌,忽然毫无征兆地微微震动了一下,并且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
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贴身藏着的、从地下基地抢出的那几份最重要的绢帛,似乎也与令牌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
赵云飞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
他立刻取出那几份绢帛,在月光下铺开。只见其中一份绘制着抽象山川地势的绢帛上,某个原本毫不起眼的、位于黄河“几”字形河道拐弯处的标记,此刻竟然散发出与令牌同源的、极其微弱的荧光!
而那个位置,根据地图旁边的古篆小字标注,名为——
**风陵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