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德十万大军兵分两路、刘黑闼五万先锋直扑黎阳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将“杨素藏宝”带来的些许涟漪彻底炸得粉碎。整个黎阳城瞬间被战争的紧张氛围笼罩,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恐慌的味道。
“铛!铛!铛!”示警的钟声响彻全城。
“快!民夫上城!搬运滚木擂石!”
“弓弩手就位!检查箭矢!”
“骑兵队城外游弋,遮蔽战场,迟滞敌军!”
徐世积沙哑却坚定的命令一道道传下,这座刚刚经历创伤的城市,如同受伤的野兽,龇起獠牙,准备迎接更残酷的撕咬。瓦岗营的将士们虽然新遭败绩,但多是百战余生的老兵,在将领的呼喝下,迅速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各司其职,城头上刀枪林立,旌旗猎猎。
单雄信带着去凤凰山的人马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盔甲上还沾着山间的泥土草屑。他一上城头就破口大骂:“窦建德个狗娘养的!专挑这时候来捅刀子!老子还没找他算北营的账,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赵云飞没有参与骂战,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外逐渐逼近的烟尘,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窦建德选择在这个时机动手,绝非偶然。他侧头对身旁的王小乙低声道:“传令下去,我寝帐周围的守卫再增加一倍,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十丈之内!尤其是……我们‘自己人’!”
王小乙神色一凛,立刻领命而去。
徐世积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窦建德势大,刘黑闼又是其麾下头号猛将,用兵刁钻狠辣。黎阳城防虽经修缮,但仓促之间,难以抵挡五万大军猛攻。为今之计,唯有固守待援。我已派人快马加鞭,向河东李神通将军求援。”
“援军……”赵云飞心中苦笑,远水解不了近渴,李神通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都是未知数。他更担心的是内部的隐患。“徐大哥,守城之事,你我来负责。单大哥性子急,让他统领骑兵,在城外策应,伺机骚扰敌军侧后,或许能起到奇效。”
徐世积点头同意,这确实能发挥单雄信的长处。
当日下午,刘黑闼的先锋大军便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至黎阳城下,旌旗蔽日,刀枪如林,森然的杀气扑面而来。这支河北劲旅显然士气高昂,并未立刻攻城,而是在城外三里处扎下连绵营寨,挖掘壕沟,布置鹿角,摆出了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
“刘黑闼这是想困死我们?”单雄信在城头上看得焦躁。
“不,他是在等。”赵云飞冷静分析,“等他的攻城器械,也在等我们露出破绽。更可能在等……城里的内应。”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敌军阵中驰出一骑,并未打旗号,直奔城下,在弓弩射程外勒住马,扬声喊道:“城上瓦岗营的弟兄们听着!夏王(窦建德)仁义,知尔等受李密蛊惑,如今李密已死,瓦岗已散,尔等何必为李唐卖命,玉石俱焚?夏王有令,只要尔等开城归顺,既往不咎,徐世积、单雄信、赵云飞等将领,皆封侯爵,士卒各有赏赐!若执迷不悟,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又是劝降!
城头上一片寂静,不少士兵面露复杂之色。刚刚经历惨败和寄人篱下,如今又被大军围城,说心里不慌那是假的。
“放你娘的屁!”单雄信暴怒,夺过身边亲兵的长弓,张弓搭箭,也不瞄准,朝着那喊话骑士的方向就是一箭!箭矢远远落在骑士马前,吓得那骑士调头就跑。
“窦建德想要黎阳?让他自己拿命来填!”单雄信的怒吼在城头回荡,暂时压下了些许浮动的人心。
然而,劝降的种子已经撒下。
是夜,黎阳城气氛更加凝重。城外敌营灯火通明,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和刁斗声清晰可闻。城头上,守军瞪大眼睛,不敢有丝毫松懈。
赵云飞没有休息,带着亲兵在城头巡视。当他走到西城一段由一位名叫孙德海的校尉负责防守的区域时,脚步微微一顿。这段城墙的守军似乎……过于安静了,而且士兵的分布也有些奇怪,几个关键的垛口位置,人手明显不足。
“孙校尉。”赵云飞唤道。
那孙校尉连忙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赵将军!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弟兄们。”赵云飞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士兵,“这段防务,似乎有些疏漏?”
“啊?疏漏?”孙德海眼神闪烁,“没……没有吧?可能……可能是弟兄们太累了,末将这就去调整!”
“嗯,守城是大事,不可大意。”赵云飞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继续向前巡视。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立刻对亲兵队长低声道:“盯紧孙德海和他手下那几个队正。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亲兵队长领命,悄然隐入黑暗中。
子时刚过,城外的刘黑闼大营突然有了动静!并非大规模的军队调动,而是几十架临时赶制出来的简易投石机被推到了阵前,伴随着军官的号令,点燃的油罐和石块呼啸着砸向黎阳城墙!
“敌袭!隐蔽!”
城头上顿时一片混乱,士兵们纷纷躲到垛口后面。火油罐砸在城墙上,爆开一团团火焰,点燃了木质结构,浓烟滚滚。石块则砸得墙砖碎裂,声势骇人。
“不要慌!弓弩手反击!压制他们的投石机!民夫救火!”徐世积沉稳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有效稳定了军心。
然而,这波远程攻击似乎只是佯攻。就在守军注意力被吸引到正面时——
西城那段由孙德海防守的区域,异变陡生!
几名黑影如同狸猫般翻上城头,动作迅捷无声,正是孙德海和他手下的几名心腹队正!他们迅速解决了附近几名忠于职守的士兵,然后掏出绳索,抛下城垛!
“快!发信号!拉响吊桥!”孙德海压低声音,对城下喊道,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
内奸果然动手了!而且选择在敌军佯攻的掩护下,企图里应外合!
早已埋伏在附近的赵云飞亲兵立刻杀出!“动手!一个不留!”
瞬间,那段城墙上爆发了激烈的短兵相接!孙德海等人没料到埋伏,仓促应战,虽然个人武艺不俗,但哪里是早有准备的精锐亲兵的对手?很快便被砍翻在地。
孙德海胸口中刀,倒在血泊中,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赵云飞,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赵……赵云飞……你……你怎么……”
“我早就等着你了,‘烛龙’?”赵云飞蹲下身,冷冷地看着他。
“烛龙?哈哈……”孙德海咳着血,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我只是个小角色……真正的‘烛龙’……你……你永远也猜不到……”
他头一歪,气绝身亡。
与此同时,城外黑暗中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显然,刘黑闼看到内应发出的信号(虽然被及时扑灭,但可能仍有约定好的其他方式),以为得手,立刻发动了真正的猛攻!数以千计的敌军士兵扛着云梯,如同蚂蚁般涌向城墙!
“敌军攻城了!全军迎战!”徐世积的吼声传遍城头。
激烈的攻防战瞬间进入白热化!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滚木擂石砸下,不断有敌军惨叫着从云梯上跌落,但更多的敌军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城头守军也伤亡惨重,鲜血染红了墙砖。
赵云飞来不及细想孙德海临死前的话,立刻投入到惨烈的守城战中。他手持长刀,如同磐石般坚守在一段压力最大的城墙,哪里出现险情,他就冲向哪里,刀锋所向,敌军纷纷毙命,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战斗从深夜持续到黎明,又从黎明鏖战到午后。刘黑闼军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黎阳城几度岌岌可危,都被守军拼死击退。城墙下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护城河几乎被染红。
守军的伤亡也在急剧增加,箭矢、滚木等守城物资消耗巨大。
“将军!东门箭楼被巨石砸塌了!”
“北面有一段城墙出现裂缝!”
“我们的箭快用完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徐世积嘴唇干裂,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已经沙哑:“告诉弟兄们,援军就在路上!坚持住!”
然而,援军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赵云飞砍翻一个刚刚冒头的敌军队率,喘着粗气靠在垛口后。他感到手臂因为长时间挥刀而酸痛麻木,体力消耗巨大。照这样下去,黎阳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难道,真的要葬身于此?
他看了一眼怀中,那枚令牌硬邦邦地硌着他。这东西,难道真要随着他一起,埋没在这乱世的烽火之中?
就在这绝望之际——
城外敌军的后方,突然传来了沉闷如雷的战鼓声,以及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一面巨大的“李”字王旗,出现在地平线上!紧接着,是无数黑色的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以无可阻挡的气势,狠狠地撞入了刘黑闼大军的侧后翼!
“是李字王旗!是河东的兵马!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城头上,眼尖的士兵发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呼喊!
绝处逢生!
所有守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疲惫一扫而空!
“弟兄们!援军已到!随我杀出去!接应援军!内外夹击!”单雄信不知何时已集结好骑兵,在城门后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城门轰然洞开!以单雄信为箭头,养精蓄锐已久的瓦岗骑兵如同猛虎出闸,狠狠地冲向陷入混乱的敌军!
城头上的守军也士气大振,用最后的力量向城下倾泻着箭雨和石块。
刘黑闼军猝不及防,侧后翼被李神通的生力军猛冲,正面又遭到守军和出城骑兵的反扑,瞬间阵脚大乱,溃不成军!
兵败如山倒!
“撤!快撤!”刘黑闼见大势已去,只得咬牙下令撤退。
一场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惨烈守城战,终于以瓦岗营的惨胜和窦建德军的败退而告终。
黎阳城,守住了。
夕阳如血,映照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和残破的城垣。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收治伤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
赵云飞站在城头,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敌军和正在追击的李唐、瓦岗联军,心中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
孙德海临死前那诡异的话语在他脑中回荡。
“真正的‘烛龙’……你永远也猜不到……”
是谁?
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内鬼,那个可能引来了窦建德大军的“烛龙”,究竟是谁?
他感觉,黎阳的危机虽然暂时解除,但一场更加隐秘、更加危险的暗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