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卖房子、卖地是家道中落的标志,混到了这一步,就离要饭不远了。
可吴清也是没办法,这缺钱的也不是他,是他山东老家的那些亲戚。
当年他爹横死京城,族里为了帮他报仇也是出了大力气了。
这两年,山东是灾荒不断。
前年发大水,去年是旱灾,今年到了现在可以确定又是一个大旱之年。
连着三年闹灾荒,要是光靠种地,什么家底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族里确实是困难了。
知道他回了国,特意给他写了信,明着是说既然回来了,家里这些血脉亲人们都还盼着他回来呢。
但字里行间也都透出了一股家里有点儿困难,希望你能伸手帮一把的意思。
帮一把那是应该的,他现在做大学讲师的薪水还是挺丰厚的,拿出一部分钱来接济族人问题不大。
但是他二大爷的信紧接着就来了,这封信的内容跟族长的信大相径庭。
二大爷劝他不要听族长的,族中这些年有些不思进取,明明守着青州的水陆码头,却不肯利用地利,只知道守着那几亩地。
非说士农工商,耕读传家才是正统,他提了几次想办实业,都被族长否了。
这次连年大灾,家里终于是扛不住了。
有人就想起了吴清,还有他们家在京城的产业,天天跟族里的老人们耳朵边上念叨,说当年给吴树丰家出了多少力,他得回报啊!
族长是经不住这样一来二去的撺掇,才写的信,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把京城产业归到族里的祭田,年底的时候都能分些东西。
信的最后又说,他联合了几家兄弟,决定要在青州办个工厂,这样遇见荒年才不会困死在田地里。
但是他手上本钱不足,希望吴清可以入股。
不过二大爷给出来的那个钱数挺大,小吴估了一下,跟他们家产业的体量相仿。
那这事情就是明摆着的,老家遭灾了,他作为一个有能力的族人得支援他们。
而他们都想着他们家在京城的产业,希望他交出来,甭管是族长,还是二大爷,都是奔着这个来的。
但是吴清没法拒绝,当年真的是靠着宗族的力量才让他不仅活下来,还能继续上学。
也是靠着宗族的力量,他才给他爹报了仇,办了后事。
现在是该他回报的时候了!
所以他想顺着他们的意思,把他家的产业兑出去,换成现钱送回去,先帮他们把荒年渡过去。
至于他们是用这笔钱买地,还是办工厂,那他就管不了了。
连安掐着手指头算计着,那个大车店虽说生意还行,但是精力牵扯也大。
住店的都是脚夫和小商贩,鱼龙混杂总是闹事儿,上门打秋风的衙门和地痞也多。
里外里算下来,一年挣不了仨瓜俩枣,还净是事。
卖出去是不心疼,但是咱们也不能贱卖赔钱。
估摸着怎么也得过上三、五个月,才能找到好买家,把生意谈下来。
付宁跟在后头,把他们的对话都听进去了,插话问了一句,“你二大爷想办个啥厂啊?”
“他还没想好,但说了说附近的买卖,大都是织布、肥皂、火柴什么的。”
“最好别买地了,有点儿什么事儿,也不能跟着人跑,地多了是麻烦。”
“厂子也跑不了啊,还可能亏本,族老们肯定还是想买地。”
付宁的心思开始活泛了,他想要发展根据地,首先得有人,要留住人就得能吃上饭。
“最好让你二大爷建个面粉厂,就算是亏本,至少落下粮食了。”
他给连安眨了眨眼,让大哥接着说。
连安皱着眉头看着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往后一仰,他明白了。
“小吴,我也觉得弄个跟粮食相关的厂子最好,不过不能着急,咱们先看看行市,心里有东西了,再跟你大爷说,不过真要弄,得算你入一半儿的股!”
要不说连安是个老买卖人呢,不仅看透了付宁的意图,也给吴清争取了利益。
天津是华北地区最大的口岸,是进口粮食最大的集散地。
这码头又离租界不远,他们顺势就跑到洋行来考察粮食价格了。
这一看不要紧,突然发现这生意还真有的可做!
去年秋天到现在,江苏都在闹旱灾,导致米价飙升,一石米70公斤的价格从不到10块涨到了15块,而且还在继续涨。
而现在天津的日本洋行都在卖日本的陈米,一石只要8块钱。
这都差了一半儿了!
就算是从印度来的新米也不过是10块钱一石。
而稻谷的差价更大。
相比之下,小麦和面粉的价格也有些优势,不过只有大量买进才有优惠。
转了一圈儿下来,付宁觉得先不用办工厂,买点儿米转转手都是好买卖。
“这个账不能这么算,洋米现在是便宜,那也是因为国内的产地遭灾了。
只要产量上去,它的价钱必然下来,手里囤得多了肯定得赔钱。”
付宁也知道这个进口粮食受国内产量的影响很大,受政治因素的影响也大。
可他也不打算在这上面干多长时间,西北、华北已经连续两年旱灾了,缺粮是必然的。
人快饿死的时候还管是陈米、新米?
饿不死是头等大事!
他打算趁着进口粮食便宜囤一点,作为自己的启动资金。
有饭吃,才能聚集起人来。
有了人才能建他的制种基地,有了可以耕种的土地,才有生存的基础。
现在的问题是,他还没找到新的落脚点。
吴清把价格记好了,给老家寄了回去,看二大爷想怎么操作。
他要做的就是跟连安一起把大车店卖掉,而且他给了大哥一个承诺:如果厂子办起来有了收益,他跟连安平分。
不能明面上给连安股份,毕竟产业姓吴,但他私下分成,谁都管不着。
两下里各自行动,而回到北平的付宁已经打点好了行装,他要去五台山附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