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禹含的话,让我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说来奇怪,我那个多疑的毛病,有时甚至到了我自己都厌烦的地步,可这次听到陈禹含说、我们都是交给“吉迪姆”的人质的时候,我几乎都没犹豫就相信了。
事后回想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这个时候的我,并不是信了陈禹含的话,而是终于愿意面对、并接受我很久之前的那个猜测。
毕竟手腕上的这一刀,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伤口愈合的过程,从前那一次次暴乱、一次次受伤,我几乎总能见到伤口深处的肌肉里,长出那些头发丝一样的红色肉芽。
像“吉迪姆”的红虫一样的红色肉芽。
还有人类和“吉迪姆”之间的合作,在我的视角里、也一直是有问题的。
“人类和‘吉迪姆’为了解决【大灾难】而达成合作”,是我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一个促成双方的理由。
这确实是一个没有任何破绽的理由,但对于这种跨星际、甚至跨物种的合作来说,仅仅只有这样一个“理由”是不够的;
双方初次相识,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了解,仅仅凭着一个所谓的、共同的目标,就亲密无间的建立合作——这种高度理想化的情节,大概只能发生在梦里。
还有人类欺骗“吉迪姆”,从“观察者计划”启动的第一天就撕毁承诺、没有向“吉迪姆”透露任何有关【大灾难】的信息,而“吉迪姆”对此毫无反应。
虽说曾有一个“梦境”中的“吉迪姆”,试图借由我回到现实、对人类进行报复,但这种个例并不具备参考性,而且我在其他“梦境”接触到的“吉迪姆”,基本都是很稳定的。
更何况“吉迪姆”的族群来到地球,并不是全都被投入“梦境”,可是那些存在于现实中的“吉迪姆”,完全没有对这件事做出反应……又或是它们做了些什么、只是我不知道?
不过这些细节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我在整件事情里、加入了“人质”这个前提之后,所有那些逻辑上的小小违和,就全都变得通畅起来了。
在人类和“吉迪姆”的合作中,打着“自愈基因”的旗号、让“人类”成为“吉迪姆”手中的人质。
那么无论人类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要没表现出恶意、没有撕毁合作,“吉迪姆”就全都不必理会,毕竟它手里还攥着“人类”的小命。
这让我觉得有点愤怒,但也没有那么愤怒。
虽然我大部分的时间里,都还下意识的把自己当成人类,可是我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高维生命。
所以“交出一部分人类作为人质”这件事,虽然不符合我一贯的是非观,但我更多的还是一种局外人的态度,很难把自己完全带入到“被牺牲”的角色里。
努力了几秒钟,还是没激发出太多愤怒,我索性让自己冷静下来,又把刚获得的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随后便发现了一个细节。
“这个‘自愈基因’,好像不是全人类都有的吧?”
我抬起手腕、将那条稍浅的印子转向陈禹含:“那天我们带……带小庄出去玩的时候,我在路上看到过几个受伤的人。”
“确实不是全人类,但对‘吉迪姆’来说已经够了。”
陈禹含轻轻拨着换气口上的格栅,似乎想调整一个更好的观察角度:“简单来说,‘人质’只包括两种人——长期在地外进行作业的人员,以及地球方面的、联合政府的管理层。”
“管理层?”
我听到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联合政府将一部分人类、交给“吉迪姆”寄生成为人质,在我看来几乎可以算是“反人类”了,但如果那些决策者自己也在“人质”的行列中,这件事情似乎就没那么简单了。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就像“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的界定,很多时候作为判定关键的依据,就是凶手在进行“杀人”这个行为时的主观意愿。
但凶手在法庭上可以撒谎、甚至嘴硬说自己并非故意,而这件事情里却不存在这样的“余地”。
做出这个决定的、联合政府的管理层,同样也在“人质”的行列之中,如今已经很难再说清楚,这到底是一种“牺牲”还是“出卖”。
如果非要掰扯其中的细节,就只能深究当时接受寄生的顺序,看最先被送到“吉迪姆”手里的,是我们这些不知情的“地位工作人员”、还是那些知情的“管理层”。
思路到这,我忽然灵光一闪看向陈禹含:“你查到这些事情的时候,知不知道……”
“不知道。”
陈禹含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没等我说完就摇了摇头:“大概一个月前,我和他见过一面,当时我感觉他隐瞒了很多事情,所以利用是他女儿的身份,去了他的住处和办公室。”
“所以你获得的这些信息,都是从陈金平那里得来的一手信息?”
“嗯。”
陈禹含点点头:“那些资料都被他藏的很小心,要不是我了解他,都未必能找得到——我觉得你不用担心资料的真实性。”
“……这样我反而更担心了。”
我沉默几秒,终于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你说他把这些资料藏的很好,但这些事情应该是绝密中的绝密吧?连我都被蒙在鼓里的事,只有‘藏’这个保密手段,是不是太儿戏了点?”
可能是我说的太过隐晦,又或是陈禹含不愿面对那个可能。
总之在我刚说完的时候,她几乎没有什么反应,过了半秒才猛地抬头看我:“你的意思是……他想让我看到那些资料?可他为什么这么做?”
“两种可能——”
我朝陈禹含别了个“耶”:“如果你的父亲包藏祸心,可能会预先准备一些假资料,再利用你去获取、并传播,来对其他人进行误导;但如果他是好人……”
“说明他也认为这些决定是不对的,可是碍于身份和职责无法出面,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我把当年的真相挖掘出来。”
陈禹含接着我的话说道,虽然眼睛还朝着我的方向,但视线焦点已经不知道飘哪儿去了:“他想改变这个现状,可是他不能这么做,所以他把这件事交给了我。”
“我只能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拍了拍陈禹含的肩膀以示安慰,但其实我心里在琢磨另一件事——陈金平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