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萧霁言最深的恐惧里。
他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被彻底撕裂的痛楚和冰冷。
他最大的秘密,最深的隐痛,竟被自己的亲姐姐如此残忍地揭开,当作威胁的筹码!什么亲情,什么血脉相连,在利益面前,不过是一层随时可以撕破的遮羞布!
失望、心凉、被至亲当作棋子的悲哀……还有对未来的巨大恐惧,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支撑不住。
“只有萧国强盛了,你才有真正的依仗!”萧素玉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回响,“就算你不能生,只要有强大的母国在背后,云洛曦就不敢轻易动你!甚至为了维系邦交,她还得敬着你!这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帮母皇,就是帮你自己!帮萧国,就是保住你未来的安稳!”
雅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炉上的茶水早已煮沸,发出急促的“噗噗”声,蒸汽氤氲,模糊了萧素玉那张写满算计和冷酷的脸。
萧霁言猛地站起身,身形微微晃动,月白色的袍角在压抑的气氛中轻轻颤抖。
他脸上似覆了层冷霜,唯有眼尾那抹天生的绯红此刻艳得惊心,像要滴出血来。他看着萧素玉,眼神从最初的惊痛、难以置信,渐渐沉淀为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深不见底的失望。
“说完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平静。
萧素玉被他眼中的寒意刺得一窒,强自镇定道:“三弟,皇姐是为你好……”
“为我好?”萧霁言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那笑容冰冷而破碎,“用我的软肋,逼我背叛我的妻主,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这就是你所谓的‘好’?萧素玉,收起你这套虚伪的把戏!
你和她想要的,没有!背叛云洛曦,绝无可能!至于我能不能生,将来如何,那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不劳你这‘好皇姐’费心!”
他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刻骨的讽刺。
“你!”萧素玉被彻底激怒,拍案而起,“萧霁言!你别不识好歹!你……”
“送客!”萧霁言厉声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守在门外的汪顺闻声立刻推门而入,努力忽视掉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板着脸对萧素玉道:“誉王殿下,请。”
萧素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霁言,嘴唇哆嗦着,最终狠狠一甩袖:“好!好得很!萧霁言,希望你别后悔!”
她带着满身怒气,拂袖而去,雅间的门被她重重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门关上的瞬间,萧霁言强撑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胸腔里翻涌着剧烈的恶心和窒息感,眼前阵阵发黑。
汪顺慌忙上前搀扶:“公子,您怎么样?”
萧霁言摆摆手,推开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听雪轩。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空旷的宫殿切割成明明暗暗的光影。
萧霁言没有点灯,只是独自坐在窗边的阴影里,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玉雕。
萧素玉那些恶毒的话语,如同淬了剧毒的藤蔓,在他脑海里疯狂滋长缠绕,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如果不是他身体在年少时被检查出问题,他不会是那个毫不犹豫被扔掉的弃子!
不能生育……
被厌弃……
无声无息地‘病故’……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和自卑。
无法为妻主孕育子嗣,对男子而言几乎是致命的缺陷。
纵然他容貌上乘,才情绝世,也无法弥补这根本的“残缺”。
云洛曦现在爱他护他,可这份炽热的爱恋,能经得起岁月的消磨和没有子嗣的遗憾吗?
一个念头疯狂地叫嚣着:告诉她!现在就告诉她真相!向她坦白一切,告诉她你是个无用的男人,无法为她诞育子嗣!
然后……然后卑微地乞求,只求能留在她身边做一个侧君,看着她迎娶能生养的正夫,看着她与别的男子生儿育女,看着她将所有的宠爱和期待转移到别人身上……
这个念头让他心如刀绞,痛得浑身痉挛。
不!他做不到!
他无法想象云洛曦对别人露出那样温柔宠溺的眼神,无法忍受她的怀抱被他人占据,她的身心被他人分享!
他早已沉溺在她给予的独一无二的炽热里,那份独占欲如同野火,一旦燃起,便无法熄灭。他只想她是他的,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
可是,若不坦白……萧素玉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
万一……万一哪天云洛曦知道了真相,她会如何看待他?是觉得被欺骗而愤怒?还是因失望而疏远?
或者,像萧素玉说的那样,为了子嗣,为了未来,渐渐将他遗忘在深宅角落?
对故国子民的愧疚,对自身缺陷的恐惧,对云洛曦深沉的爱恋与强烈的独占欲,以及对未来命运的迷茫……种种情绪如同狂暴的漩涡,在他心中激烈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颤抖着手,从贴身的锦囊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云洛曦送他的那只白玉小狐狸戒指。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温润的玉质,仿佛能汲取到那人残留的温度和笑意。
“云洛曦……”他低低地、绝望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是溺水之人唯一的浮木。
窗外的暮色越来越浓重,最终将他孤独的身影彻底吞没在听雪轩的寂静与黑暗里。唯有那紧握戒指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骨节泛着青白。
他不知道前路在何方,浓重的阴影笼罩着他,而心中那份对云洛曦炽热而绝望的爱恋,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霁言,我来看你了,快开门。”
云洛曦从系统那里知道萧霁言跌宕起伏的好感度,就知道肯定出事了。
“……王爷?”
“是我,我进来咯。”
云洛曦不等他回答就大摇大摆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一个背对着她的高大背影,云洛曦跑过去,从身后稳稳地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你在这里干嘛,这么暗,怎么不点灯?该不会知道我要来想吓我吧?”
萧霁言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王爷,你对我的承诺还作数吗?”
“你说的是哪个?”
“你说,一辈子只要我一人,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作数吗?”
他问得认真,云洛曦很快便察觉到了异样。
她收起嬉皮笑脸,把人转过来,光线太暗云洛曦看不清他的表情,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郑重道:“我对你的承诺,永远不会改变,死也不能。”
“王爷……”他低唤一声,主动伸手勾住她的脖颈,将脸埋进她温热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我只有你了。永远不要抛弃我好不好?”
他主动吻上她的唇,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带着一种宣泄后的激烈和全然的交付。
唇齿交缠,气息交融。
云洛曦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攻城略地,带着安抚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
屋顶上,暗九望着漆黑的夜空,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嘴角甚至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弧度。
看来……他主子的选择,没有错。
———
大婚当日,凤临皇城张灯结彩,十里红妆铺满朱雀大街。
静王府内却是一片阴霾。
云月婉自从上次一事,元气大伤,现在整张脸不涂胭脂都像个死人一样。
“给本王梳洗,虽然皇姐只是纳一个侧夫,本王也不能不给她面子不是?”
“可是……”冬霜听到这话脊背一僵,但眼看着王爷要起身,她闭上眼连忙道:“只是王爷还在禁足……”
云月婉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皇姐成婚,我这个做妹妹的参加,母皇会同意的。”
五月的凤临皇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云洛曦不知道云月婉的打算,一改往日的形象,身着红色织金蟒袍,腰系玉带,英姿勃发地骑在通体乌黑的骏马上,亲自前往在宫外给萧霁言置办的宅子迎亲。
朱雀大街两侧彩绸飞扬,红毯从宫门外的宣王府一路铺展至新落成的“萧府”正门,十里红妆的盛景,将整条街都染上了喜庆的霞光。
“王爷这排场,怕是比当年先凤君入宫也差不多了。”礼部侍郎望着蜿蜒如龙的迎亲队伍,低声对同僚道。
同僚忍不住咂舌:“宣王殿下这是铁了心要给萧质子体面啊!”
不仅是官员们对这场婚礼议论纷纷,两旁的百姓们也个个伸长脖子,一睹这盛况。
“瞧这阵仗!看来宣王对那萧质子很看重啊。”
“谁说不是呢!那萧质子…哦不,是萧侧君,真是好福气啊!”
……
队伍最前方,云洛曦唇角含笑,目光灼灼地望向萧府方向。
而此时萧府内,萧霁言正对镜整理衣冠。
镜中人一袭正红色金线绣凤纹婚服,衣摆处用银线绣着连绵的并蒂莲花纹,华贵非常。
这身装束早已超越了侧君礼制,是云洛曦坚持要他穿上的。
铜镜中的人,面如冠玉,眸若寒星,眼尾天生的那抹绯红在正红的映衬下,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只是,这份惊艳之下,藏着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被萧素玉挑起的隐忧与忐忑。
“公子,王爷的迎亲队伍到了!好生威风!”汪顺激动地跑进来禀报。
萧霁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万般思绪。无论如何,今日是他与她的大婚之日。
他拿起旁边托盘上绣着交颈鸳鸯的盖头,指尖微微用力。
鼓乐喧天中,萧府大门缓缓开启。
云洛曦利落地翻身下马,在众人瞩目下,大步流星地走向她的新郎。没有繁琐的刁难,只有她带着笑意的催促:“霁言,快随本王回家!”
她亲自牵起萧霁言的手,引着他走向花轿。
那双手坚定而温暖,瞬间驱散了萧霁言心底最后一丝阴霾。在震天的欢呼和祝福声中,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返回宣王府。
宣王府正厅,早已布置得富丽堂皇,喜气洋洋。龙凤喜烛高燃,香气氤氲。
宾客云集,宗室贵胄、朝中重臣、世家子弟济济一堂。
几位年幼的皇女,四皇女云清歌和五皇女云雅歌穿着精致的裙子,好奇又兴奋地站在女眷席前列。三皇女云挽歌则安静地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看着一身华服的大皇姐牵着同样耀眼夺目的萧霁言步入厅堂,眼中是纯粹的喜悦和祝福。
然而,这份喜庆祥和的气氛,在静王云月婉出现的那一刻,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凝滞。
虽然还在禁足期间,但她以“皇姐大婚,妹妹岂能缺席”为由,强撑着病体,甚至换上了一身同样正红的宫装,在侍女的搀扶下踏入大厅。
她的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才掩盖住那份病入膏肓的憔悴和强撑的虚弱。
女皇云璟端坐主位,身着明黄常服,威严中带着一丝作为母亲的温和。
她看到云月婉这副模样强行出席,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今日毕竟是云洛曦的大日子,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扫了云月婉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算是默许了她的存在。
为了这场婚礼,为了给她的霁言足够的体面,云洛曦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先是搬出“两国联姻,彰显邦交和睦”的大义,又撒娇卖痴,抱着母皇的胳膊诉说自己对萧霁言的情意,甚至不惜上演苦肉计,跑去万佛寺给皇上祈福,三拜九叩,要多虔诚有所虔诚。
在云洛曦的死缠烂打和女皇对女儿那份无奈又纵容的复杂心绪下,女皇终于点了头,不仅允了这场远超侧君规格的婚礼,更允诺会亲临宣王府观礼主婚。
这份殊荣,在凤临国历史上,对于一位侧君而言,是绝无仅有的。
而在贵宾席上,萧素玉端坐着,脸上维持着得体的、为弟弟感到高兴的笑容。
谁也不知道在她看到凤临女皇来观礼时她的内心的震惊。
她万万没想到,凤临女皇竟真的亲临了一个侧君的婚礼!
这哪里是纳侧?
这分明是给予了萧霁言等同于宣王正君的至高地位!这份殊荣背后蕴含的意义,让萧素玉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对云洛曦在凤临的受宠程度有了更直观、更心惊的认识,同时,对萧霁言的价值评估,以及对后续计划的难度,瞬间拔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也终于知晓他为何三番两次都拒绝母皇的提议。
不就是恃宠才变得这般胆大包天吗?
她心中冷哼,眼底划过不屑。
男人就是愚蠢,眼里只能看到眼前的宠爱,她倒要看看,他还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看着一对新人相携而来,脑子里一个想法缓缓浮现。
“吉时已到——!”礼官高亢的声音压下所有私语。
鼓乐齐鸣,庄严肃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两人转向主位上的女皇云璟。云洛曦拉着萧霁言,恭恭敬敬地行下大礼。
女皇看着阶下般配的一对璧人,看着女儿眼中毫不掩饰的珍视与爱恋,心中那点因逾制而起的微词也消散了。
她微微颔首,威严的面容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母亲的欣慰笑意。
“夫妻对拜——!”
红绸两端,两颗心同频共振,跳得又快又响。
“礼成——!送入洞房——!”
欢呼声、祝福声、鼓乐声瞬间达到顶峰!花瓣如雨般洒落。
栖梧苑内,红烛摇曳,暖香浮动。
大红的喜字贴满窗棂,龙凤被褥铺陈在宽大的拔步床上,处处透着温馨与旖旎。
终于将人娶回家的云洛曦心情大好地出去陪着宾客喝了好一会,但心中还记挂着一件最重要的事,不敢让自己真的喝醉,急切地回到了新房。
挑开盖头,萧霁言那张倾世容颜在烛光下再无遮掩,美得惊心动魄。
云洛曦看得呆了呆,忍不住喟叹:“我的霁言,真真是天下第一美人。”说着就直接亲了过去。
萧霁言被她这猴急的动作弄得耳根泛红,白了她一眼,“还没喝合卺酒呢。”
喜娘和侍女们见到这一幕,都识趣地快步离开。
“喝完了,现在可以亲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