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七月,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林小雨站在望京Soho楼下,仰头望着那熟悉的楼层,手中的股权转让协议已被汗水浸湿。
她刚从那里出来——她和陈昊共同创立的“知途科技”办公室。就在刚才,陈昊,她相爱六年的男友,握着她的手柔声说:“小雨,先退股吧,等收购完成,我们就结婚。”
那一刻,他的眼睛依然如他们初遇时那般明亮,只是多了些她读不懂的东西。
“为什么?”她问,声音有些发抖。
“投资方希望股权结构简化,这是收购的条件之一。”陈昊轻抚她的脸颊,“你放心,这只是走个形式。等收购完成,我立刻把你的股份转回来,然后我们就结婚。”
林小雨低头看着协议,眼前浮现出这些年并肩作战的日日夜夜。从辽宁那所985高校的初遇,到一同考入北京顶尖学府——他读计算机,她修历史;从在宿舍里萌生创业念头,到如今公司小有规模。她甚至说服家人变卖房产支持他们的梦想。
“我信你。”她最终在协议上签了字,没有请律师,没有咨询旁人。那是陈昊啊,是她青春里全部的光。
——
收购如期完成,知途科技以不菲的价格被一家互联网巨头收购。消息公布那天,公司开了庆功宴,香槟泡沫飞扬,人人都称陈昊为“陈总”。
唯独林小雨,没有收到邀请。
她打电话给陈昊,无人接听。去公司找他,被前台拦下:“抱歉,陈总在开会。”
直到第三天,陈昊才约她在常去的咖啡馆见面。他到的时候,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手腕上是她不认识的昂贵手表。
“小雨,”他开门见山,“收购完成了,但后续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结婚的事...可能要等等。”
她静静看着他,“等多久?”
他避开她的目光,“我不知道。小雨,我...我觉得我没有能力去爱了。创业这些日子,耗尽了我所有的情感。”
窗外,天空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林小雨觉得自己的心跳慢了下来,慢得可怕。
“所以,让我退股,不是因为收购需要,而是因为你早就打算好了,是吗?”她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陈昊没有回答,只是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是三百万,算是对你的补偿。你家里的房子...我很抱歉。”
她看着那张卡,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陈昊,我们在一起六年,从大连到北京,从学生到创业者。我倾尽所有支持你,甚至说服家人卖掉房子。你知不知道,我妈妈到现在还租房子住?”
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林小雨站起身,没有拿那张卡,“钱你留着吧,就当我用青春和全家积蓄,买了个教训。”
她转身走出咖啡馆,推门的那一刻,盛夏的暴雨倾盆而下。
——
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衫,但她浑然不觉,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望京的高楼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灰色的剪影,行人们匆匆跑过,撑着伞,躲避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只有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她想起大二那年,陈昊在图书馆第一次向她表白,紧张得说话都结巴:“林、林小雨,我、我喜欢你。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会努力...”
她想起创业最艰难的时候,两人挤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分吃一包泡面。陈昊握着她的手说:“小雨,等我成功了,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她想起母亲卖掉老家房子那天,在电话里说:“小雨,妈信你,也信陈昊那孩子。你们好好干。”
一幕幕往事如电影般在脑海中回放,而每一幕的结局,都是陈昊今天那双躲闪的眼睛。
雨越下越大,林小雨从望京一路走到三元桥。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又混合着泪水流出。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仿佛这样就能把过去的六年远远甩在身后。
有辆车经过她身边时减缓了速度,司机摇下车窗喊道:“姑娘,雨这么大,要不要搭个车?”
她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夜幕降临时,林小雨终于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区。浑身湿透的她,在电梯里留下了一滩水渍。对门的邻居正好出门,看到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小林,你这是怎么了?”
她勉强笑了笑:“没事,忘记带伞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终于支撑不住,顺着门滑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
当晚,林小雨发起了高烧。
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梦里,她时而回到大学校园,时而又置身于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有一次,她梦见陈昊站在她床前,握着她的手说“对不起”,但当她睁开眼,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第四天早上,烧退了。林小雨从床上爬起来,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那双曾经充满光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疲惫和空洞。
但她清楚地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些执念、不甘、痛苦,仿佛都随着那场高烧燃烧殆尽。她看着镜子,轻轻地说:“都过去了。”
那天下午,她做了一系列决定:报名托福考试,联系导师要推荐信,开始准备博士申请材料。
“我要离开这里,”她在日记本上写道,“去一个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接下来的三个月,林小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疯狂学习。托福、GRE、申请文书...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这些新的目标。每当想起陈昊和那段失败的恋情,她就用更多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十二月,她收到了美国三所大学的博士录取通知书。最终,她选择了东海岸一所常春藤联盟学校的历史系。
临行前,表妹陈悦来机场送她。
“姐,对不起。”陈悦红着眼睛说。她是陈昊的堂妹,也是林小雨和陈昊爱情的见证者。
林小雨轻轻拥抱她,“傻丫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替我哥道歉,他...他真的太过分了。”
林小雨望向窗外起落的飞机,微微一笑:“都过去了,我们都会更好的。”
她说这话时,眼神平静,语气坚定。陈悦忽然觉得,表姐似乎真的已经放下了。
——
五年后,林小雨站在加州大学某分校的讲台上,用流利的英语讲述着中国近代史。教室里的学生们专注地听着,不时低头记笔记。
下课后,几个学生围上来提问,她一一耐心解答。这是她在这所大学任教的第二年,已然是系里最受欢迎的年轻教授之一。
回到办公室,她看到手机上丈夫周明发来的消息:“晚上想去哪吃饭?庆祝你论文发表。”
她笑着回复:“你定吧,我都可以。”
周明是她在一次学术会议上认识的浙江籍芯片工程师,温和稳重,与陈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们去年结婚,在圣何塞买了一栋小房子,后院种满了玫瑰花。
生活安稳而幸福,是她曾经不敢想象的模样。
偶尔,她会在朋友圈看到关于陈昊的消息。知途科技在被收购后不久就因经营不善而衰落,陈昊后来的几次创业也都不顺利。听陈悦说,他现在住在北京的合租房里,前段时间还向亲戚借钱购置游戏设备。
有一次,陈悦在微信上问她:“姐,你恨我哥吗?”
林小雨想了很久,回复道:“曾经恨过,但现在没有了。如果没有那段经历,我可能不会来到美国,不会遇见周明,不会有现在的生活。某种意义上,我要感谢他。”
这是真心话。时间早已抚平了那些尖锐的伤痛,留下的只是一段模糊的记忆。
那天晚上,她和周明在一家临海餐厅吃饭。夕阳西下,海面上波光粼粼。
“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周明握着她的手说。
“是啊,”她微笑,“只是突然觉得,生活真的很奇妙。”
“怎么说?”
她望向远方,想起很多年前北京那场暴雨,想起那个在雨中行走的、心碎的女孩。
“有时候,我们以为的终点,其实是起点。”她轻声说,“而那些曾经的亏欠,岁月会以它特有的方式,温柔偿还。”
周明似懂非懂,但还是点点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海风轻柔,夕阳正好。林小雨知道,她终于真正地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