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天,张明开车载着妻子李燕和六岁的儿子小哲,行驶在回老家的省道上。车窗外是北方冬日特有的萧瑟景象,光秃秃的杨树枝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伸展,像一道道裂痕。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广播里播放着喜庆的新年歌曲,但气氛却莫名凝重。李燕已经沉默了大半个小时,手指不停地滑动手机屏幕,上面是她弟弟刚发来的楼盘信息。
“老公,”李燕终于开口,声音刻意放柔,“我弟昨天去看了套房子,首付只要三十万。”
张明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有接话。
“你看,咱们今年不是有笔年终奖吗?加上存款,刚好够。”李燕继续说,语气里带着试探。
“那是留给小哲上学用的。”张明简短回应,目光直视前方。
李燕的音调陡然升高:“我弟都快三十了,没房子怎么结婚?你就忍心看他打光棍?”
“我们可以适当帮一点,但全款首付不可能。”张明努力保持冷静,“你弟有工作,自己也能攒钱。”
“他那点工资,攒到猴年马月?”李燕突然拔高声音,“张明,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把我家人当自家人?”
这时,后座的小哲不安地动了动:“妈妈,我头晕...”
“乖,马上就到服务区了。”张明透过后视镜看了儿子一眼,柔声安慰。
李燕却丝毫不顾及孩子的感受,声音越来越尖利:“今天我话就放这儿,这钱你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
“你疯了吗?这是我们的共同财产,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更不是给你弟买房的!”张明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就是这句话,成了压垮李燕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你停车!我不去了!停车!”李燕尖叫着,突然伸手去抢方向盘。
车辆猛地向左偏移,轮胎压到路肩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对向车道一辆货车紧急鸣笛,呼啸而过。
“你干什么!”张明大吼,双手死死握住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
小哲在后座吓得大哭。
这不是高速公路,但年关将至,道路上车辆络绎不绝。张明拼尽全力控制着左右摇摆的车,额头渗出冷汗。李燕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仍然试图抢夺方向盘,嘴里不停喊着:“停车!让我下车!”
终于,张明抓住一个间隙,猛打方向盘将车靠向路边,同时一脚踩死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车辆在惯性下向前滑行了几米,终于停了下来。
张明浑身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火山爆发般的愤怒。
他拉上手刹,解开安全带,几乎是撞开车门跳了下去。绕到副驾驶一侧,猛地拉开车门。
“出来。”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李燕显然被他的样子吓住了,蜷缩在座位上不动。张明不再废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粗暴地将她拖出车厢。李燕踉跄着摔在地上,他毫不理会,直接拽着她的衣领,将她拖到路旁的土沟边。
“你疯了!你要干什么!”李燕尖叫着,试图挣脱。
但张明的力气大得惊人。他将李燕摔在地上,然后——拳头像雨点般落下。
第一拳打在肩膀上,李燕发出一声痛呼。第二拳、第三拳...张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教训她,让她永远记住这一刻,记住她差点害死全家人。
“我叫你抢方向盘!叫你抢!”他一边打一边低吼,每一拳都带着后怕和愤怒。
李燕起初还在挣扎、哭喊,渐渐地,声音弱了下去,只剩下呜咽。
路边有车辆减速,有人探头张望,但没人敢上前阻拦。小哲从车上跑下来,抱着张明的腿大哭:“爸爸别打了!别打妈妈!”
孩子的哭声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张明。
他停下手,喘着粗气,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妻子。李燕的脸肿了,嘴角流血,衣服上全是尘土,样子狼狈不堪。
那一刻,张明感到一阵恶心——不是对李燕,而是对自己。
他从未打过女人,即使在最激烈的争吵中也没有。而今天,他差点在儿子面前把妻子打成重伤。
“上车。”他声音沙哑,扶起李燕,动作不再粗暴,但依然不容拒绝。
回程的路上,车内死一般寂静。小哲抽噎着系在后座,李燕靠在车窗上,无声地流泪。张明紧握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到家后,李燕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锁上了门。
张明安顿好受惊的儿子,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自己刚刚施暴的双手,微微颤抖。
那一晚,夫妻俩无眠。
第二天是除夕,家里的气氛冷得像冰。李燕戴着口罩掩饰脸上的伤痕,默默地准备年夜饭。小哲乖巧地坐在电视机前,不敢多说话。
晚上,当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填满房间时,张明敲响了卧室的门。
“我们谈谈。”他说。
李燕沉默地开门,脸上已经没有了昨天的疯狂,只剩下疲惫。
“昨天的事,我道歉。”张明艰难地开口,“我不该动手打你,无论如何都不该。”
李燕抬眼看他,眼神复杂:“我也有错...我不该抢方向盘。我只是...太着急了。”
“你弟买房的事,”张明深吸一口气,“我们可以借他十万,五年内还清,不要利息。这是底线。”
李燕愣了一下,缓缓点头:“谢谢。”
“但是,”张明直视她的眼睛,“昨天那样的事,如果再发生一次,不管是抢方向盘还是其他危及家人安全的行为,我们就离婚。没有商量余地。”
他的语气平静,但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沉重。
李燕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知道...我昨天真的疯了...”
那场冲突像一道伤疤,留在了婚姻的表面,也刻在了两人的心里。
令人意外的是,从那以后,李燕再也没有提过为弟弟买房的事。她似乎真的被那次暴力事件吓坏了——不是害怕挨打,而是害怕那个失控的自己,和那个失控的丈夫。
张明也再没有对妻子动过手。每当愤怒来临,他都会想起那天在路边,儿子抱着他的腿哭喊的画面。暴力像一扇一旦打开就难以关上的门,而他选择用尽全力将它锁死。
春节过后,生活恢复了平静。但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张明和李燕都明白,婚姻的底线在哪里,暴力的闸门一旦打开,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月后,李燕的弟弟来看他们,绝口不提借钱的事。临走时,他悄悄对张明说:“姐夫,我听我姐说了...谢谢你们愿意帮忙,但钱我不借了。我自己能行。”
张明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阳春三月的一个周末,张明开车带全家去郊游。李燕坐在副驾驶座上,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身上。她脸上的淤青早已消退,但某些看不见的伤痕,或许需要更长时间才能愈合。
“爸爸,看!风筝!”小哲突然指着窗外喊道。
蔚蓝的天空中,几只风筝在春风中摇曳,线握在下面的人手里,既给予自由,又确保安全。
张明伸手,轻轻握了握李燕的手。她的手微微一颤,然后,缓缓回握。
前方道路漫长,但至少这一刻,他们还在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