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黄土高原的日出与青市的星光
天亮时,火车已经进入西市境内。窗外的景色换成了连绵的黄土高原,沟壑纵横的山坡上种着成片的苹果树,青绿色的果子挂在枝头,像没点亮的小灯笼。李阳举着手机拍照,“这地方看着真壮观,比我们那的平原霸气多了”。张宇指着远处的窑洞说:“我奶奶家以前就住这样的房子,冬天可暖和了。”
九月趴在车窗上,看牧羊人赶着羊群走过山坡。羊群像散落的珍珠,在黄土地上缓缓移动,牧羊人甩着鞭子,吆喝声顺着风飘进车厢,带着种苍凉的调子。她想起支教学校的孩子们,或许他们也曾这样跟着牛羊在山坡上奔跑,阳光把脸蛋晒得通红。
张宇从包里掏出面包和火腿,“垫垫肚子吧,中午饭估计得晚点”。九月把自己带的绿豆糕分给他们,是南市老字号“万国酒家”的特产,绿莹莹的糕点上印着桂花图案,甜丝丝的豆沙馅在舌尖化开。李阳吃得直咂嘴,“这比我妈买的桃酥好吃,下次我也让我妈买点”。
中午饭是在车厢里买的快餐。米饭有点硬,西红柿炒鸡蛋的汤汁凝固在塑料盒上,炒青菜带着点生味。李阳吃得狼吞虎咽,“比我在家煮的泡面强多了”,他把火腿肠掰成三段,往九月和张宇碗里各放一段,“多吃点,下午还得熬好几个小时”。张宇把自己盒饭里的鸡蛋夹给九月,“我不爱吃蛋黄,你吃吧”,蛋白上还留着他咬过的牙印,九月忽然想起大姨给的茶叶蛋,心里暖暖的。
火车穿过秦岭时,隧道一个接着一个。车厢里忽明忽暗,像在玩捉迷藏。张宇指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河面说:“看,那是黄河!”他们仨凑到车窗边,看浑浊的河水在峡谷里奔腾,岸边的黄土崖被冲刷得千疮百孔,却透着股倔强的生命力。李阳查了地图,“过了兰市就快到青市了,估计晚上十二点能到”。
“青市西站离我们学校可远了,打车回去得好几十块。”九月叹了口气说道。
“我们也在青市西站下车,”李阳说,“我本来想在车站附近找个旅馆对付一晚,张宇也是,要不我们拼个房间?三人间应该便宜点。”
九月愣了一下。出门前,大姨反复叮嘱“别跟陌生人走,外面坏人多”,可看着他们真诚的眼神,想起这一路的相处——李阳会把火腿分给她,张宇会记住她不爱吃香菜,心里的犹豫慢慢散了。“我手机没电了,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旅馆。”她小声说。
“没事,到了再说,总能找到的。”李阳拍了拍胸脯,“有我们俩呢,放心。”张宇也点头:“我们先去问价格,不合适就换一家。”
火车进入青市境内时,天空蓝得像块透明的玻璃。远处的山脉戴着雪帽,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草原上的牦牛低头吃草,黑色的身影在绿色的草场上格外显眼。九月仿佛闻到了风带着青草的味道。“快到了。”她深吸一口气,高原的空气有点稀薄,却让人觉得心里敞亮。
晚上十二点,火车准时抵达青市西站。走出站台,高原的夜风一下子裹了过来,凉得九月打了个哆嗦。她把外套裹得更紧了些,看李阳和张宇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蓝格子衬衫在夜色里格外显眼。站前广场上,拉客的司机举着“住宿”的牌子来回走动,塑料瓶被风吹得滚来滚去,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见他们出来,立刻围上来问“要打车吗”“住店不”,九月下意识地往两个男生身边靠了靠。
“丫头,住店不?”一个穿藏青色外套的中年女人走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我家旅馆就在附近,干净便宜,刚退了间三人间,你们仨正好住。”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急着拉客,只是站在旁边,手里拎着个印着旅馆名字的布袋。
李阳看了看九月,又看了看张宇,“要不问问价格?”女人说三人间一百五,一人五十,比车站里的便宜一半,还能免费接送。九月看女人面相实在不像坏人,就点了点头。“那我带你们过去,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女人说着,接过九月手里行李箱。
李阳拎起九月最重的那个包,“我来背,你那里面装的啥,沉得像块石头”。“是支教的教案和书。”九月不好意思地说,看着他把包甩到肩上,蓝格子衬衫被扯出一道褶皱。
阿姨带着他们往巷子里走,路灯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墙上画着彩色的壁画。“这是我们青市的特色,”阿姨笑着说,“你们要是暑假来,能看到真正的油菜花,黄灿灿的一眼望不到头。”
旅馆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门头上挂着“如家小栈”的红灯笼,老板娘用钥匙打开玻璃门,“你们先登记下,我去拿干净的床单被罩”。一楼的大厅摆着两张藤椅,墙角的饮水机冒着热气,墙上贴着青市的旅游地图,上面用红笔标着旅游景点。九月坐在藤椅上歇脚,看李阳和张宇登记信息,老板娘在旁边的房间里拆被罩,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民歌。
“1楼103房,一楼方便。”老板娘拿着三套干净的床品上来,递给他们每人一套,“你们自己铺下哈,我这人手不够。”九月抱着床单,推开门,暖黄色的灯光一下子涌了出来。房间里有三张单人床,靠墙放着一张书桌,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萝,叶子绿得发亮。九月把行李箱放在最靠里面那张床旁边,李阳选了靠窗的位置,张宇则把行李放在了中间的床上。窗外能看到青市西站的灯火,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远处的山脉隐隐约约能看出轮廓。
“我先去洗个澡,一身汗。”李阳拿起睡衣走向卫生间,里面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九月坐在床上,从包里翻出充电宝,插上手机开始充电。
张宇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放在书桌上打开,“我查下明天转车的时间,别错过了”。九月凑过去看,他正在查青市到格市的火车时刻表,“明天九点钟的火车”。
“那正好,明早咱们一起吃个早餐。”李阳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的,用毛巾擦着说。他们仨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对了,你们有没有觉得,萍水相逢能这么信任彼此,挺不容易的?”九月忽然想起家里人的叮嘱,忍不住问道。来之前,她还在电话里反复念叨“别跟陌生人走,小心被骗”。
李阳靠在床头,手里转着手机:“我觉得吧,好人还是多的。你看咱们在火车上聊了那么久,也没觉得谁像坏人。再说了,五十块钱能被骗啥,大不了就当买个教训。”
张宇也点点头:“我妈也总说外面坏人多,但我觉得,你真诚待人,别人也会真诚待你。就像刚才在火车站,你没立刻答应老板娘,却愿意跟我们商量,我就觉得你不是坏人。”
九月想起这两年在外面跑,遇到过坐公交时给她让座的阿姨,捡到她学生证还给她的学长,迷路时给她指路的大爷,他们都像此刻的李阳和张宇一样,用真诚消解了陌生。
“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忙呢。”李阳打了个哈欠,关掉了床头的灯。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绿萝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九月躺在床上,听着旁边两张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心里踏实得很。她想起在河市人民公园看到的那对老夫妻,老爷爷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奶奶,慢慢地走在夕阳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或许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像这样,不需要刻意维系,却能在不经意间,温暖一整段旅程。
这一夜,九月睡得格外沉,没有做任何梦,直到第二天早上被窗外的鸟鸣声叫醒。
四、清晨的牛肉面与分别的站台
清晨七点,九月被窗帘缝隙漏进来的阳光晃醒时,李阳正蹲在地上捆背包带,尼龙粘扣撕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醒啦?”张宇从卫生间探出头,手里还攥着湿漉漉的毛巾,“我们俩商量着先收拾好东西退房,再去吃牛肉面,省得拖着行李到处跑。”
九月揉着眼睛坐起来,看他们已经把各自的行李归置妥当——李阳的黑色双肩包塞得鼓鼓囊囊,拉链处露出半截格子衬衫的衣角;张宇的迷彩行李箱立在墙角,上面贴着从长安到兰市的火车票根;只有自己的行李箱还敞着口,昨晚匆忙塞进的《英语教学法》滑到了最底层。她赶紧爬下床,把散落在床上的袜子、充电器一股脑往里塞,李阳见了伸手过来帮忙:“你这箱子轮子是不是不太灵光?昨晚听见你拖它时总卡壳。”
“是大二搬宿舍时摔了下,”九月不好意思地笑,“本来想换个新的,我家人说‘还能用就对付着’。”张宇蹲下来转了转轮子,从包里掏出个小扳手拧了拧:“试试?刚才看见轴有点歪,应该能好点。”九月拖着箱子在房间里走了两步,果然顺溜多了,轮子滚动的声音从“咯噔咯噔”变成了顺滑的“咕噜”声。
收拾停当,三人扛着行李下楼退房。老板娘正坐在前台算账,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见他们过来,抬头笑了笑:“这就走啦?早餐吃了没?巷口的马忠食府刚开门,牛肉面的汤头最鲜。”她接过房卡时,指腹擦过九月的手背,带着点常年握抹布的粗糙。
走出旅馆时,九月才发现行李箱的拉杆被缠了圈红绳,是昨晚老板娘收拾房间时看见轮子卡壳,特意找出来的旧红绳:“我们本地人讲究这个,红绳能辟邪,保你路上顺顺当当。”晨光里,红绳在拉杆上闪着细碎的光,像系了个小小的祝福。
马忠食府的门脸刚卸下卷帘门,穿白褂子的师傅正往大铁锅里添牛骨,见他们拖着行李进来,指了指角落的空桌:“行李放那边,我给你们腾个宽敞地儿。”李阳把背包往椅子上一甩,趴在柜台上点单,声音比昨晚亮堂了许多:“三碗牛肉面,两小碗二细加肉,一小碗毛细多放蒜苗,再来一碟糖蒜!”
面端上来时,热气裹着牛肉香扑了满脸。九月低头吸溜了一口毛细,面条滑溜溜地钻进喉咙,忽然想起昨晚在三人间,李阳说“等我找到工作,请你吃加双份肉的牛肉面”,张宇接话“那我从格市回来也来蹭一碗”。此刻糖蒜的酸甜混着辣油的香,在舌尖上晕开,竟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踏实。
吃到一半,李阳忽然从兜里掏出张纸条推给九月:“这是我qq号和电话,要是以后你有什么电脑问题,随时联系我。”张宇也赶紧拿出手机:“加个好友吧,我表哥说格市的胡杨林秋天特别美,到时候发照片给你看。”九月掏出手机添加他们的qq号码时,发现他们的qq头像都很简单——李阳是只举着篮球的卡通猫,张宇是片戈壁滩的星空。
结完账往外走,李阳非要拎九月的行李箱:“你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我来我来。”张宇则抢过她手里的帆布包,“书沉,我替你背着。”两人一左一右护着她往公交站走,影子在晨光里挨得紧紧的,像三棵并排生长的小树。
到了公交站,303路恰好缓缓进站。九月接过行李时,李阳忽然从背包侧袋掏出个苹果塞给她:“早上没来得及买别的,这个你路上吃。”
公交车门“哐当”一声关上时,九月看见他们还站在站牌下。李阳正指着人才市场的方向跟张宇说着什么,张宇点头的间隙,抬手冲她挥了挥。车窗外的景象慢慢往后退,巷口的槐树、马忠食府的招牌、还有那两个渐渐变小的身影,都被晨光镀上了层金边。
公交拐过街角时,她最后望了眼巷口,旅店老板娘正站在旅馆门口,给那只橘白相间的小猫添猫粮。阳光穿过槐树的枝叶,在她身上落了满身碎金。九月忽然明白,有些相遇就像这清晨的牛肉面,热气腾腾地来,干干净净地走,却能在记忆里,留下长久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