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能怎么办呢?
这位刘医生刚刚心里发下宏愿。
便被王叔强大的臂膀拧断了脖子。
身体像没了支撑的布偶般软倒在地。
脖子里的血液像是喷泉一般喷涌而出,打湿了王叔的鞋子。
头颅滚在李秋菊脚边,口罩滑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她怔怔地看着,过了半晌,才尖叫出声。
随着刘医生的“死亡”,整个房间忽然抽搐、扭曲,墙壁和地面像皱起的抹布般挤压、收缩,鲜血翻腾着涌出,随即又全部倒灌回他的身体。
最终,这里的一切都收缩成小小一团,和刘医生的身体一起顺着一个地方流出。
大家顺着方向看去——
那是一整面墙的架子。
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瓶瓶罐罐。
每个罐子里都浸着一块块灰白的内脏,有的像心,有的像肝,泡在福尔马林里,仿佛静止在某个被遗忘的年代。
众人看到心头一阵后怕。
若是没有解决掉这个刘医生,恐怕自己的内脏也会变成这些瓶中物陈列在这里吧?
柳笙皱着眉,走到架子前,细细打量那些标签。
可惜这些标签都已经旧了,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
“这一切都结束了吗?”
李秋菊胆怯地四处张望,最后视线落在脚边遗留在此的头颅,还有浓浓的恐惧。
“应该……是吧?”耗子也很害怕,“可是为什么还没有看到出口呢?”
话音未落,周益忽然一拳砸向那些瓶罐。
“砰”一声,玻璃破碎,内脏随着腥臭的液体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然后,架子后露出一道门。
“出口在这里!”
周益大喜,立即冲过去拉开。
门外果然是卫生站的前厅。
毫不犹豫地抢先出去。
“周哥!等我!”
耗子兴冲冲地跟上。
王叔也顾不得多想,快步跟上。
李秋菊跟在后面。
走几步才回头,见柳笙还在看架子上的东西,不由得疑惑问道:
“怎么了?你还不出去?”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柳笙皱着眉头说道。
“其实……”李秋菊犹豫着说道,“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说?”柳笙问道。
李秋菊回头看了眼那被他们走动时无意间踢到一边的头颅。
神情恍惚,手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腹部,眼里闪烁着惊惧。
“其实,我好像见过他……但我……竟然怎么都想不起来……”
柳笙心头微微一动。
这时,外头传来耗子的喊声:“你们还在磨蹭啥?想在里头呆一辈子啊!”
李秋菊回过神:
“来了!”
急忙跑入通道中。
柳笙这才慢悠悠追上去。
她在周益砸碎罐子之前,就已用目光扫过整面架子。
虽然用肉眼看是很模糊,但是通过“世界”的算法,标签的残迹和褪色的笔迹都被捕捉到模型里。
一切信息都将在脑海中一点点重组补全。
她刚迈出几步,心头忽然一紧。
回头看去。
短短几步,却像是离得很远很远了。
中间是长长的黑域,尽头是被手术灯照亮的手术室,一个穿着血色大褂的身影,旁边是三道细长高耸的黑影,在灯下只有黑漆漆的轮廓。
正在一起不断挥手。
似乎在道别。
又像是……
在打招呼?
……
李秋菊走到门外。
一瞬从昏暗中到了一处明亮的所在。
但仔细看来,又不是真的明亮,倒是有种影影绰绰的昏黄,像是蒙上了一层发黄的滤镜,仿佛在老旧的照片中。
包括这个卫生站的前台,都变了样。
宽敞了,样式也变旧了。
对于她来说,也是更熟悉了。
“我想起来了,以前……这里还不是什么卫生站……”
话头空落落在地上。
她这才猛然醒悟,环顾四周——
刚刚明明在一起经历生死的伙伴,此时都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
惊慌在李秋菊心头猛然攀升。
这时,身旁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
“李姑娘,你不是有……需要吗?快过来,轮到你了。”
右侧被帘子遮住的房间悄然被掀开,一名戴着口罩、眼里带笑意的医生探出半个身子来。
“轮到我?”李秋菊愣住了。
“当然是你了。”医生理所当然地答道,“你看看你肚子?”
李秋菊一惊。
低头一看,自己的腹部竟然微微隆起!
伸手摸了一下,很真实。
甚至……很熟悉……
她经历过。
只是她忘了。
“行了,快过来吧。”
她茫然地跟着走进,帘子在身后刷地一声合上。
里面一张床,被光照得惨白。
旁边的医生和护士正等着。
“躺下。”
原本温暖的声音冷却下来。
但是李秋菊此时脑中已经没有别的念头,她已经被这种诡异的熟悉感给占据,仿佛自己回到了那个无助的午后。
后面的事情,她已经不太能想起来了。
只有疼痛,绵延不绝,让她大脑发昏。血色一点点褪去,从她的脸上还有眼睛里。
甚至那发黄温暖的滤镜也变得冰冷。
眼里逐渐只剩下黑白两色。
“已经好了。”
这时候医生的态度已经彻底冰冷。
“起来吧,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旁边的护士刷一下拉开帘子,都不等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李秋菊抚摸着平坦下去的腹部,心底像被掏空了一块。
或许那空缺化作了旁侧一瞥便不敢直视的血色肉块——她隐约觉得上面已经有眼睛嘴巴,正看着她,对她呼喊。
可是她没办法……
她年纪还小。
带着疼痛与恍惚,她扶着墙一步步走出。
外面的人静默地看着她,眼睛冰冷无比,嘴角上扬着,仿佛在嘲弄地笑。
都是黑白的颜色。
仿佛是一张张冰冷的照片。
李秋菊逃避一般匆匆走出大门。
终于走出来了……
回头一看——在门边有个牌子,写着“红字医院”。
对了,以前的“卫生站”还是一家医院。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关了门,再后来因为村里有需要,才改成了卫生站。
旁边那个药店,也还不是现在的样子。
以前是“红字医院”的住院部。
“那我现在是在哪里……什么时候?我真的……回去了吗?”
李秋菊分不清楚了。
她只能凭借本能,一步步走向自己家的方向。
却没想到,在家里,有个人正等着她。
一开门,就是迎面一记重拳。
将她狠狠击倒在地。
……
王叔的腰很痛。
走出门后,那股沉重感几乎让他连腿都抬不起来。
他靠着墙,气息急促地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劲来。
这时候,刚好有温柔的护士问道:
“王海,对吧?你是来看病的?快过来坐下,轮到你了,医生马上帮你看看。”
王叔愣了愣,下意识应了一声,却一时挪不动步。
那护士笑了笑,走过来轻轻搀住他,几乎是半扶半拖地将他带进诊室。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
一位医生过来,用手摸了摸他的后腰,然后沉重说道:
“唔,有些严重啊。”
“啊?我这问题很严重吗?我好像是刚刚打架……”
医生的手还按在他腰上。
“打架?和谁?”
“医生……护士……”王叔嘴里的话溜得很快,感受到后腰的手停下来才反应过来,“不对,我乱说的。”
“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啊。”
医生的声音变得语重心长。
“哈哈……”
王叔干笑两声,浑身冒出冷汗。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会说那种话,随后才想起真正的原因。
“我就是在工地上搬砖的时候,可能是闪到了吧?突然就好痛……啊啊啊啊!好痛!”
剧烈的疼痛从腰间炸开,他整个人几乎要弹起来。
这时候,医生才缓缓收手。
“准备手术吧。”
“啊?这、这么严重?”
“嗯,你的肾坏掉了。”
……
耗子被推入手术室的时候。
轮子在地上碾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吵得有些熟悉。
刚好侧头看去,看到另一张苍白的脸,眼里是茫然,还有说不清的情绪。
两张病床交错而过。
耗子才想起那个人是“王叔”。
都是一个村的,所以平日里好像听过一嘴,但不太熟悉。
却没想到王叔怎么也要做手术。
而且看他的样子,手术似乎很可怕,这倒是让耗子感觉到一阵不安。
可是医生说了,他必须要做手术,要不然他就会因为脑子里的淤血太多而死掉。
他虽然没有明白这个道理,但他知道自己即将要被切掉半个大脑。
很严重,可是他能怪谁呢?
谁让他在街上打架,被人一砖头敲在头上呢?
后悔是肯定的。
至于后不后悔接受手术……
好像也轮不到他去想了。
因为呼吸面罩已经盖在了他的脸上,塑料的味道混着药气直冲鼻腔。
视线一点点模糊,周围的光线化作一片昏黄的水波。
医生和护士们的身影也在晃动。
晃动成好几根细长的黑影……
……
柳笙走出那个甬道。
还是那个卫生站。
大门外面黑漆漆一片,而其他人早就不见踪影。
但是这里倒是看着正常了。
没有逼在脚后跟的墙,没有满是血迹的帘子,甚至有个帘子已经拉开了——
床上是打着点滴的铁柱,旁边明德婶靠着椅子打盹,睡得沉稳。
在左边墙边有个小护士,也正在睡觉。
头靠在墙上,呼噜声比谁都大。
而另一道帘子紧紧拉着。
柳笙透过缝隙看到一个熟悉的红色书包,心头微动,轻轻掀开帘子。
果然,祝凛正躺在里面,双目紧闭。
“这是你的朋友吗?”
一旁的小护士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走过来问。
柳笙点头。
“那就把她带走吧。叫醒就行,没事,她只是睡着了。”
“她怎么睡在这里?”
“我也想知道啊!”
“巡夜时我往隔壁药店瞄了一眼,看到柜台上躺着个人影,把我吓得差点心脏停了!结果过去一看,居然是她。要不是锁门锁得好,我真以为见鬼了。”
她说着还一脸纳闷,“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去的,明明我下班的时候都会锁门……”
柳笙目光微微一沉。
走去轻轻拍了拍祝凛的脸。
祝凛的眉头动了动,嘴里含糊地嘟囔:
“别过来……别过来……”
下一瞬,她猛地惊醒,坐起身子,瞳孔里满是慌乱。
直到看清眼前的人,整个人才定住。
“你……你……终于见到你了!”
她一头扑过去,紧紧抱住柳笙。
柳笙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没事吧?”
“事情可大了!柳姑娘你不知道——!”
祝凛话还没说完,一眼看到旁边的小护士,身体微微一僵。
等小护士走开去给铁柱拔针,她才放松下来。
估计是这身护士服给祝凛留下了某些不太美妙的回忆吧。
两人走到旁边诊室,看到明德婶此时一脸懊恼:
“都怪我,居然睡着了,要不然就可以早些回家……铁柱,你咋不叫醒我呢?”
“娘,我看您那么辛苦,所以不好意思……”
“唉……”
明德婶也不知道怎么说。
又对着柳笙和祝凛歉然道:
“真是不好意思,我总是想着事儿就忘记了英子,幸好你们照顾她……她性子古怪,恐怕也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不会,英子很乖。”祝凛说道。
可明德婶只是淡淡一笑,显然她是不大相信的。
不过想想英子能够对自己的哥哥做出那样的事情,确实也算不少有多么“乖巧”。
走出卫生站。
外头那辆旧三轮板车还停在原地。
明德婶背着铁柱放上板车,祝凛对小护士嘱咐一句:
“如果其他人回来需要板车,你就跟他们说一声,我们暂时把板车借走了。”
小护士奇怪:“哪有什么其他人?”
“不是有其他人一起陪着明德婶一起来的吗?”祝凛也奇怪地问道。
“没有啊,早就回去了!”
护士揉了揉眼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现在你们走了,我总算可以睡觉了……没想到在这破地方都要值夜班,那个老头儿居然不陪着一起,真是可恶……”
“还好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卫生站,要还是以前的医院岂不是更忙?”
她一边嘟囔,一边转身回去。
不多时,里面的灯灭了。
夜色吞没了眼前这栋建筑。
明德婶骑着三轮板车,铁柱躺在板车上。
柳笙和祝凛坐在一旁,回头看去——
卫生站的轮廓在黑暗中缓缓隐没,像一头巨兽潜伏着,被她们渐渐抛在身后。
然而却在那一瞬间,突然同时生出无以名状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