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王安石听完司马光的话,也是心中冷笑——他所谓范镇提出的“害民之术”,不过是旧党官员添油加醋的传言!前日河北转运使奏报,青苗法推行后,当地农户借粮者达八千余户,仅有三户因天灾无力偿还,已豁免息钱,何来“害民”之说?
王安石见赵顼望着司马光若有所思,他开口问道:“司马大人,你说新法害民,可有实证?以何为证?”他继而追问,“前几日,河北转运使奏报,青苗法让八千农户度过春荒;京东转运使奏报,荒地开垦三百顷,这些你为何不提?你只听其他官员的传言,却无视新政成效,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公正’?”
司马光没想到王安石反将一军,叩首陈言,声色俱厉:“陛下!臣所接诉状,皆由百姓辗转投递,字字泣血,岂是豪强伪造所能遍及?保甲法强征农夫为兵,误耕废田,有老农跪求‘宁死沟壑,不愿儿为兵’;市易法垄断商贾,小贩破产,市集萧条;青苗法强配贷款,贫者利滚利,终至卖儿鬻女!此非危言耸听,乃活生生之惨状!”
他抬头直视赵顼,目光沉痛:“臣所争,非为门派私利,亦非阻变革,而是守‘民为邦本’之大道!新政若以苍生膏血为代价,纵使国库充盈、军威大振,亦如沙上筑塔,终将倾覆。恳请陛下遣使暗访民间,察其疾苦,验其真伪。若臣所奏有一字虚妄,甘受欺君之罪,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赵顼猛地一拍龙案,气势威严,“司马光,你可知你接到的‘百姓诉状’,大多是士绅豪强伪造的?旧党官员与士绅勾结,故意夸大新法弊端,就是怕新政触动他们的利益!你身为御史中丞,本该查明真相,却被他们当枪使,还口口声声说为了大宋!你拒不见新政成效,只信一面之词,已是偏执!如今还当朝质疑朕用人、斥新政为‘沙塔’,是想动摇国本吗?”
司马光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他不得不承认,这些事情确实如王安石所查,但是,他也不能低了旧党的气焰,毕竟高太后那边、他的族人那边,都对他寄以厚望,只盼着他推翻新政。
他无奈,继续挣扎:“陛下斥臣被旧党所用,臣不敢辩。可臣所念者,非门派之私,非利益之绊,而是《春秋》所载‘民为邦本’之道!臣之‘旧’,非守旧,而是守此道!王相公之‘新’,若以百姓膏血为代价,纵使国库充盈、军威大振,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终将倾覆!”
赵顼见他危言耸听,怒喝道:“司马中丞!朕推行新政,是为富国强兵!你句句狡辩,还敢说你‘非门派之私,非利益之绊’?你们只看到新政的些许弊端就大作文章,可是若朕因着点滴弊端便暂停新政,因小失大,何时才能实现中兴?你若再敢曲折是非、阻挠新法,休怪朕不念旧情!”
司马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失望、痛心,仿佛还有一丝解脱:“陛下!臣……臣并非阻挠新政,而是担心……新法害民!若……陛下执意推行,臣愿辞去御史中丞之职,潜心编书,从此不再过问政事!”留在朝堂,他既无法全然附和旧党,也不能背弃多年的本心与立场,唯有退居西京,才能抛开所有凡尘俗事,做个让自己安心的人。
赵顼看出他的挣扎,心下轻轻一叹:“你若执意辞官,朕便准了!即日起,免去你御史中丞之职,改任西京留司御史台,即刻离京!”
司马光躬身行礼,在新党与旧党所有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转身离去,只留下了那挺直、孤绝且带着些颓然的背影。